第2章 相逢莫道不相识
“墨华姐，你看起来不大精神，”萼华贪睡，被叫醒后打着哈欠看着姐姐，不经意间瞄到了姐姐袖上的梅花，“你该不会是把爹爹的衣服带出来穿了吧？”话刚出口，自己也觉不妥，萼华吐了吐舌头。(追书就上新书网 xinshuW·Com)
“是我自己绣的。要不要给你也绣一枝？”墨华摸着自己的衫袖，笑道。
“不了不了，我那三脚猫的工夫，万一被人瞧不起，爹爹再知道我如此浪荡，不打我才怪呢，”萼华也笑了，只在两姐妹一起的场合，她才沉静些，“只要姐姐你绣就好了。你是配的上爹爹的梅花的，那些人再猖狂，也断不能小瞧了你。只是我们是不是有些担心太过了？不至于名门正派仗势欺人吧？”
“名门正派，自然不会，也不会太把我们放在眼里，”墨华说，“怕的只有那些半高不低的人，招人嫌。”
“我们不也正处在这种位置吗？”萼华苦笑，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不怕啦，姐姐，师兄见惯了的，你又功夫好，怕什么？只管赶路啦。”墨华也就笑着点点头，离开房间去唤师兄。夏清比她起的更早，正在房间里活动筋骨，见墨华来了，便带她下楼去结账。
客栈柜台那里，却满满地围了一圈人，且是喧闹。夏清便有等一等的意思，但墨华有些好奇，便一边叫着“借过”，一边朝前挤去。拨开挤挤挨挨的看客，墨华眼前出现了一个穿着过于宽大的衣衫的侏儒，形容丑陋，正在与掌柜争论着什么。墨华听了一会，大致明白是这侏儒要了店里最好的酒，临了却无钱可付，或要以玉佩相抵，或要差人去取钱，掌柜总是不许，周围人也不听这侏儒央告，直急得这侏儒一头大汗，流在那黑黢黢的脸上，更显丑陋。就有人捏着鼻子摆出一副嫌恶的脸，尽管那侏儒穿的着实整洁，并无一丝臭味。
“这位大哥……”墨华摸了摸自己的钱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但她的声音淹没在伙计对侏儒的叱骂声中。她便又提了一次声音，伙计与侏儒同时向她转过头来。“客官何事？请稍待，小的摆弄了这该杀的矮子再来伺候您哪。”伙计没声好气地说。侏儒则滚动着圆圆的眼睛瞧她。墨华眼见师兄不在身边，便放心地拿出钱袋：“这位大哥，我愿出这些钱买下你的玉佩，小女子所携不多，但约莫能够？”那侏儒见了钱袋便欢喜，连声叫够了。掌柜的却出了柜台，拦在侏儒与墨华之间：“姑娘，这事与你无关，莫要插手。”说着，他又倾了肥胖的身子，在墨华耳边道：“这矮子我见了好几次了，每次都是这等说辞。每次都是拿块玉佩来顶酒钱。有那不知情的客人，便替他垫了钱。若不卖与他，又闹腾的紧。如今我这是设的请君入瓮的计，早有腿快的去报官了，姑娘莫要同情这矮子，那玉若值钱我早收了，还轮到他这么叫？”说着，掌柜斜了侏儒一眼，腆着肚子踱回了柜台。
那侏儒眼见掌柜和墨华耳语，眼帘便垂了下来，不再望她，只在手里紧捏着那块玉佩。那块玉佩沾满了泥土，脏到看不出颜色，玉上的流苏也是长长短短，粘做一团。
等了许久，说好的官差也并没来。柜台前依旧挤成一团，有未付钱的客人早偷偷溜了，伙计的心思都在侏儒身上，哪拦得住？掌柜的胖脸上便也有汗珠淌下来，小眼珠咕噜噜转个不停，又把目光放到墨华身上。墨华懒得理他，径自走到侏儒身边，将钱袋放到侏儒的小手中，取了那块玉佩，转身离开。周围的人一阵嘀嘀咕咕，见已没什么可看，就各自离开。夏清看人群散开，就来到柜台前结账。掌柜的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张罗着，夏清也像什么都未曾看见一样算着账。墨华跟伙计讨了一碗水，将玉放进去泡着。萼华好奇地去摸，用纤纤细指搓着那玉上的污泥。那玉渐渐透出碧绿的颜色来，碗里的水则染成泥浆样。“阿姊！你从哪弄来的？这么漂亮，可不可以送给我？”萼华拿自己的手帕将玉细细擦净，便有向姐姐讨玉之意。
“这……暂时不行。下次姐姐给你买块贵的，更好看的，好么？”墨华想了想，还是把玉佩要回自己手中。萼华鼓着脸颊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玉佩，妥协了：“算了。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的。这可是你说的，下次要给我块好的。”“肯定的，”墨华笑了，“有好东西还轮不到你吗？”
等赶到岳府，已快到宴会开始的时辰。管家与一个夏清看了有些陌生的女子站在门口迎客。还是管家眼尖，早早唤了一声“映雪山庄的夏公子”，那女子便跟着唤了一声，但她的目光仅仅在夏清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流连在墨华身上。她显然是瞧到了那枝黑梅，嘴角便弯上一弯，露出浅笑。管家忙不迭地招呼夏清，一时地看到自家小姐终于露了笑脸，也终于放心地放松了自己的一脸褶子。
那正是岳乘鹏的妹妹，岳翩翩。因其母生其时梦神女翩翩起舞，故而得名。一大早便被哥哥安排到门口迎客，偏来的多是些男子，翩翩既不怎么认识，又不怎么乐意认识，只能胡乱堆着笑容。如今等到快要正午，脚都酸麻了，总算看到梅墨华这个同龄少女，翩翩终于感到胸中一舒。她听管家唤那同行的年长者为夏公子，便急不可耐地问墨华：“可是夏小姐？”逗得管家和墨华都忍不住笑了。墨华缓缓解释道：“我并非是夏小姐，我是映雪山庄的梅如故的女儿，名为梅墨华。夏公子是我师兄，这位是我同胞妹妹，唤作梅萼华。”萼华听姐姐忍着笑说夏公子，早已忍耐不住，哈哈大笑。岳翩翩的俏丽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两声，便招呼诸位进去。她与梅墨华一见如故，又正是年龄相仿，格外亲近。梅萼华少年心性，早拉着师兄进去看热闹，便留翩翩与墨华留在后面慢慢踱步。翩翩早吩咐了管家替她继续招呼，如今终于来了位温柔里带着英气的同龄少女，她哪还有心思待在门口？她遵从父母之命，不曾拜师学武，也不愿温习女工，倒画得一手好丹青，府里人却少有人能欣赏。她正想带墨华去好好耍耍。墨华想一应事务有师兄应付，便也放心一点，与翩翩有说有笑。
如今阳春三月，翩翩闺房前又种了桃树两株，落英缤纷，幽香满怀。墨华便先不进房，翩翩进房拿了画出来，两人在桃树旁边看边说笑。墨华突然收敛了笑容，按住翩翩拿画的手：“小心，有人。”
话音未落，便有物件穿透桃花绿叶，直照墨华飞来。墨华拔短剑在手，照空一挑，那物件便在墨华剑尖上晃悠，好在翩翩虽然受惊，却只瞪圆了一双杏眼，并不尖叫，墨华便放心将物件取到手中，收短剑入鞘。
“不追吗？”翩翩见墨华收剑入鞘，问道。
“不追。那人只有掷东西来的意思。再说今日大宴，高手众多，他若真存歹心，料也跑不脱。”翩翩便去看那物件。一股酒气扑面而来，翩翩和墨华都皱了皱眉。墨华便伸手去解开那层沾满了酒气的油纸，露出一个钱袋儿。
“这什么？女孩子用的吧？”翩翩好奇地刚想伸手去摸，见墨华脸色凝重，又缩了回来，“怎么了，会有什么机关或者沾了毒？”
“沾不沾毒我看不大出来，我不擅长这个，”墨华苦笑道，“但这是我的钱袋。我之前把它送给了一个侏儒换酒。莫名其妙。”
“侏儒？换酒？那个侏儒是不是穿着深碧色拖到地上的衣服，头圆圆的，脸特别黑？”
“是。你怎么知道？”
岳翩翩颤抖着收起画纸，这才放声大笑起来，然只笑了两声便止住了：“他可是给了你一块脏兮兮的玉佩？”
“正是。此人姑娘认识？”
“岂止认识。他是我表兄，名叫萧隐。虽不像你们一样修习刀剑，但他所学也是十分有趣。他最为擅长的便是缩骨易容，尤其爱装成黑矮胖子。说来可笑，那玉佩是他定情信物，却被他经常更换容貌后拿去乱换东西，幸而从没人搭理他。奈何竟碰到墨华。钱袋儿肯定不会有问题啦，说不定他会多塞几块银子进去。”翩翩说着，犹自微笑。
“定情信物？那我得抓紧还他。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给人？早知当日多问一句。”墨华变了脸色，将玉佩取在手上。将钱袋儿先丢在一边。
“安心啦。他今天也会在宴会上出现的。不用太理他，最好也不必还他，你随便处理了就是。这玩意说出来还扯到一段孽缘，宁愿舍了，”岳翩翩将玉佩取到手上，对着天瞄了一瞄，又交到墨华手中，“合该你俩有缘，你就收了吧。这也算做件好事，他日后看见你戴这玉佩，想起你为他排忧解难，岂不比那段孽缘要好上百倍？算我求你啦。我那表哥虽性情古怪了点，长得也算一表人才，你们……”岳翩翩突然停住了，自悔失言。然而墨华似乎不大在意，只问她孽缘是何说。于是她便舒了口气，又流利地说起来：“虽是告诉你，你不可在表哥面前说是我讲的。表哥原先与西街的颜家的小女儿颜却尘定了指腹的婚事，这玉佩便是伯伯送给颜府的。那颜姐姐长的着实好看，性格也好，我是见过一两次的。预备是今年过门的。谁知道去年的时候，颜姐姐突然悔婚，就把彩礼包括这玉佩统统送了回来。接着就举府搬迁，你说怪不怪？我哥着人打听过，说是颜府觉得女儿丢人，在街上住不下去，就搬了。哪儿丢人，我哥不愿意告诉我，就说让我也劝劝表哥把颜姑娘忘了，长的好的多了去了。伯伯家也是气的不行，尤其是表哥。那之后还有些风言风语吹过来，竟还有人说是颜姑娘嫌我表哥阴郁丑陋，所以才悔了婚事。这言语又不知道是哪个狗奴灌到表哥耳朵里，表哥表面不说什么，背地里拿那些彩礼泄愤，可惜了那些东西，都抛了毁了。就剩这么块玉佩，他又特地扔到泥里滚脏了，拿出去换酒。你说这何必呢？我哥就托人，找了这附近所有酒家，不许他们收那块玉，差的钱我家补上。说是念着伯伯以前救过家父的恩情，无论如何要帮他这一把。你说可不可惜？就为了一个负了她的姑娘，搞到这般田地。若是有男子负我，我才不会念他呢，日日咒他都酸好的。”翩翩一口气说完，便笑了。她心里有点小算盘。她见的女子不少，墨华却是她最喜欢的一个，虽容貌粗看不及颜姑娘，那温柔沉静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眼珠转了一转，觉得墨华若是与表哥成婚，必是一举两得，她既有人陪伴，也能了却家里心事。虽如此，她心里也觉得自己有点过急，故把一腔兴奋压下，仍然拉墨华说笑。
“你真不知颜姑娘为何抛弃萧公子？”游玩之余，墨华问道。
翩翩四下看了看，附到墨华耳边：“我其实问出来了一点点，但也就这一点点了。听说颜姑娘看上了已故的徐大侠的公子，徐凛。听说徐公子容貌颇有当年徐大侠的风范，风流倜傥，使得一手好刀法，江湖上也早早有了‘小折花’之名，多少姑娘爱慕。等等，徐公子的父亲当年与墨华你的父亲是旧交，你们两家现在应当还是有往来吧，没听说什么吗？”
墨华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她摇了摇头：“未曾听说。相关事务皆是父亲与夏师兄打理。自从当日大漠一战，徐伯伯去世，听说爹爹会让夏师兄每个月送些银钱过去帮忙补贴。毕竟伯母一个人实在辛苦。徐凛兄弟我也是见过两次的，但言辞谈吐都很斯文，‘小折花’之名……奇了，我未曾听过。也可能是因为这些年我很少出门的缘故，等会我去问问师兄吧。啊，或许不用，他今天应该就会来。当面说清岂不是好？”
“希望表哥不会与他出冲突才是，”岳翩翩缓缓答道，看墨华的眼神忽有些怪怪的，“当年大漠一战，令尊可与你谈起过当时的情形？”
“没有，”墨华摇摇头，“他不肯告诉我。我问过他几次，他每次都会大发雷霆。师兄或许知道一点，但大概也是被爹爹吩咐过了，什么都不肯说。”她说着，岳翩翩则一直仔细地观察她，见墨华宛若一张白纸，不禁一声叹息。
“走吧，宴会快开了。”翩翩牵住墨华的手。墨华点了点头，总觉得有些怪。她想起之前徐凛到映雪山庄拜会，门客有夸赞徐凛玉树临风，颇有当年折花客风范时，父亲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怒。
若岳家有心，定会像往日一般，为萧徐两家做做调停之事吧。这样想着，墨华的步子便轻快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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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不知颜姑娘为何抛弃萧公子？”游玩之余，墨华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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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表哥不会与他出冲突才是，”岳翩翩缓缓答道，看墨华的眼神忽有些怪怪的，“当年大漠一战，令尊可与你谈起过当时的情形？”
“没有，”墨华摇摇头，“他不肯告诉我。我问过他几次，他每次都会大发雷霆。师兄或许知道一点，但大概也是被爹爹吩咐过了，什么都不肯说。”她说着，岳翩翩则一直仔细地观察她，见墨华宛若一张白纸，不禁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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