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游行
“打到汉奸宋哲元！”
“誓死不当亡国奴！”
“宋哲元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
北平城的大街上，拥满了群情激奋的年轻人，无数声讨二十九军军长的口号，像汹涌的涛声一样，此起彼伏在拉扯着条幅向前进的人群中。(追书就上新书网 xinshuW·Com)
街道的两边，满是想看热闹、却又不敢凑得太过靠前的市民们。之所以不敢靠太近，是因为他们担心，万一再像西历的去年十二月九日那样，大批军警上街冲散游行人群的话，无辜的自己会被殃及池鱼。
酱油党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看，这条大路前方不远的路口处，身着黑衣的警察已经设好了路障；而在路障后面稍远几步的地方，则是队列整齐、严阵以待的士兵们。
这些灰色军装的士兵，并没有携带枪支，但是每个人的身后，都背着一柄宽身的双手砍刀——
就在三年前的长城边，这支部队的官兵，正是用驳壳枪和这种质朴、古老的冷兵器搭配，使得无数日寇纷纷丢掉了头颅；然而去年的十二月九日，他们却用这种捍卫了民族尊严的武器，打散了为国之命运而组织起来的游行队伍。
今天，面色冷峻的士兵们，将再次把大刀挥向面前满腔的热血们。
终于，游行的队伍在路障前方不远处停下；在他们和路障之间，是几个手中握着短木棒的警察。
“让我们过去！我们有游行的权利！”
沉寂仅仅维持了不到一秒钟，领头的一名男学生，就冲着为首的警察高声说道。
“撤开路障！我们要过去！”
“我们要过去！”
“叫宋哲元出来见我们，别当缩头乌龟！”
“对，叫他出来！我们要问问他，为什么要跟日本人勾结？”
有了出头的，各式各样的怒吼声也随之而起，纷纷声讨着他们眼中的“大汉奸”和“千古罪人”，并且无论警察怎么劝解，声音都钻不进学生们的耳朵里；相反，对方越是阻拦，学生逆反的情绪就越是高涨。
“同学们！他们不让我们过去，那我们就冲过去！”
最终，学生们失去了耐心。领头的回身振臂一呼，乌压压的人群便无分男女，如潮水般汹涌地冲向路障。
为首的警察张开双臂，试图阻拦人群，却被激动的学生们挤开，踉踉跄跄地退到路边；而路障后面的警察们看到学生一窝蜂似地抱住路障、想要搬开这拦路虎，便纷纷高举起短木棒，劈头盖脸地冲着他们一通乱打。
警察们的举动更加激起了青年们胸腔中的火气，促使他们加速挪开路障，跟着扑向警察、夺下他们的木棒，并予以还击。
瞬间，警察们被推倒，并且无数双脚从他们身边——或者干脆就踩着他们的身体——冲过军警的第一道防线；而在冲击的过程中，也不断有学生倒下，双手捂着被血染红的头脸，痛苦地一边翻滚、一边呻吟着。
“嘟——嘟——”
被学生们挤到一旁的为首的警察见势不妙，赶忙掏出哨子吹响。
其实不用他这么做，严阵以待的大刀队也知道，该他们上场了：毕竟在去年十二月九日以来的若干次冲突中，他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程序。
于是，士兵们纷纷从背后抽出大刀，随即带队的军官一声令下，便如狼似虎地向着游行队伍扑了过去。
毕竟是从尸山血海中滚爬出来的硬杆子，甫一接触，士兵们便将原本气势汹汹的学生们冲了个人仰马翻：
厚重的刀背高高扬起，尔后干脆利落地砸下去，很快便像割麦子一样，使游行队伍被成片成片地放倒。
不过，学生们毕竟人多，而且在若干次过程雷同的冲突中，早就习惯了军警们的程序。
于是，经过最初的慌乱后，热血终于压过本能的恐惧。学生们组成更加密集的队伍，不顾一切地反扑：
条幅被军警抓住并蛮横的扯断，拉条幅的学生干脆就将竹竿当作长矛，向“黑狗”和“灰狗”们戳去；也有人顺手捡起警察掉落的短木棒，全凭一股蛮力朝着前方乱挥。
面对仅有血勇之气的青年们，格斗经验丰富的士兵只是用大刀随手一格，便将打向自己的棍棒挡住；随即，手腕灵活地转了个圈，大刀便要朝着不知死活的小崽子落下。
然而，就在大刀即将落下的刹那，学生却突然扔掉棍棒，大声喊着、死死抱住了士兵的腰；紧跟着，其他学生一拥而上，或是夺过士兵的大刀还治其人之身，或是报复地施以老拳乱脚。
很快，被扑倒的士兵便鼻青脸肿到连他远在家乡的老娘，也认不出亲儿的模样来了。
“马勒格巴兹德，上！上！都给我上，给我往死里收拾这些小崽子！”
见跟自己一起拼过命、流过血的兄弟们吃了亏，带队的军官不由瞪红了眼珠子，立刻呼喝预备队全体压上去。
而他本人更是不管现在天气还未完全转暖，便尽量往高处撸起袖子、抡着大刀，一马当先地扑了上去。
在同军警们激烈搏斗的过程中，游行队伍渐渐地散了架子。现在被预备队突然发起冲击，势头便立刻为之一顿；跟着，渐渐呈现出难以支架的苗头。
趁着这机会，增援的士兵们迅速穿插到游行队伍中，有组织地将学生们分割包围开来，尔后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干脆利落地放倒。而之前被学生们暴揍的那些士兵，此刻更是异常狠辣，下起手来完全不顾对方死活——
甚至只是个柔弱无力的女生，在被仇恨蒙蔽了的赤眸中，也同样该死……
“东方！东方！你不要过去，太危险了！”
街上还没被士兵们席卷到的地方，一个身穿笔挺的学生装、面目白净的男生，急忙拉住一个齐耳短发的女生，竭力劝阻道。甚至为了拦住她，男生干脆挡在她面前，两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双臂。
“康仁凯，你放开我！我要去帮助同学们，他们受伤了！”
复姓“东方”的女生，使劲儿甩开男生的双手，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声呵斥道。
“可是你都看到了，那些当兵的太凶残、太野蛮了，他们连女生都打。你过去了，也会受伤的！我、我……”
康仁凯再度拦住想要绕过自己的东方，焦急地劝说道，甚至差一点，他就把藏在心里的那些话说出来。可是想到东方一贯的个性和曾经警告过自己的话，向来口齿伶俐的康仁凯，却又突然变成了结巴。
“你让开！”
趁着康仁凯变结巴的当口，东方用力把他拨拉到一边，随即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查看那些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伤员，并试图把他们拖到相对安全的路旁，施以简单的急救。
看到东方的举动，康仁凯明显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决定过去帮她。可就在他刚刚抬腿、还没迈出这一步去的时候，却见一队手持大刀的士兵，正快速向东方所在的方位包抄。
“东方，小心！”
康仁凯焦急地大喊了一声提醒东方，却同时引起了士兵们的注意。于是，除了先前那队士兵继续朝东方接近，另一队士兵也如猛虎下山般，向康仁凯扑来。
一看士兵们杀气腾腾的阵势，康仁凯的小腿肚子立刻就一阵不由自主的哆嗦。天人交战才开了个头，本能反应就立马占据了上风。
于是，一句“东方，快跑！”话音还没落地，康仁凯就已先向后转身，拔腿便溜了。只是由于小腿肚子发软，素来自诩为本校体育健将的康仁凯，此时却怎么也跑不快了。
眨眼工夫，康仁凯便被士兵们追上。在抱头挨第一下打的那一瞬间，他瞥见正在拖拽一名受伤学生的东方，被一个士兵一脚蹬翻在地，跟着便高高扬起了大刀……
“啊～”
“啊～”
两声喊叫同时响起：
一个是东方，眼瞅着大刀片子就要落在自己头上，未经世事的女生终于禁不住本能的恐惧，失声尖叫起来；另一声“啊”却是那名士兵在痛呼。
东方还在尖叫的同时就惊奇地看到，不知何处飞来的一只白瓷盘子，准确地削在士兵的脑袋侧面，“啪”的一声撞得粉碎的同时，也将士兵击倒在地。
还没反应过来，东方就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闪电般迅疾地冲到跟前，一把拽起瘫坐在地上的她，便向着远处逃去。
东方瞟了一眼来人，只见他穿着一身洗得快要变成灰色（其实原本是黑色）的粗布衣裤。虽然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但从对方的身形和这身旧衣服上，却马上就认出来：他是自己班上一个半工半读的旁听生。
不同于其他人的热血满腔，这个旁听生总是离大家的爱国运动远远的，而且平素里也一直沉默寡言。也正是如此显著的特征，才让东方一下子就认出他来。
于是，东方不由一边被他拽着狂奔，一边奇怪地叫道：
“易川岳，你怎么来了？”
“别说话，快跑！”
易川岳稍稍往回偏了下头，喝道。然而这一偏头，他就瞥见士兵们已然逼近了。
东方下意识地随着易川岳的动作，也向后偏了下头，于是也看到了气势汹汹的士兵们。结果心中一慌，便一个不小心崴了脚，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易川岳被东方的摔倒带得身子一歪，也险些倒地。但当他站稳之后，却压根就没有把东方重新拽起来——
因为追兵已经到了身后，并且最前面的一个人已然将大刀高高举起，口中大声地叫骂着，就要一刀劈下。
目睹这一幕，易川岳心一横，干脆上前一步、左手握拳架住士兵举起的小臂，不让大刀落下；同时，右拳虎口向上、一招“炮拳”直奔士兵的胸膛而去。
士兵猛地吃了这一痛，不由连连倒退几步，一下撞在另一名士兵身上，这才停了下来；大刀也“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趁着其他士兵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弄懵了的空当，易川岳动作不停，飞起一脚、踢中另一人的手腕外侧，使这人的大刀脱手而飞；紧跟着一招毫无停顿的转身后蹬，让这名士兵两手捂着肚子，也倒在地上、面色痛苦地蜷成了虾米。
看到眨眼工夫就有俩兄弟被放倒，其他士兵立马意识到碰上了硬茬儿，遂一边散开、一边冲来，想把对方围起来群殴。
可让他们恼火的是，这个一身旧衣的青年身手却相当灵活，虽然看似不知左右躲闪，却直进直退得异常娴熟：
每一次撤步，都能险之又险地避过兄弟们的大刀片子；只要他上前一步，却又总会有兄弟中招，不是大刀脱手，就是被这小子放倒。小半天下来，兄弟们居然连他衣角都没能沾上一下，着实让人头疼。
就在这一小队士兵一筹莫展之时，易川岳自己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抽冷子回头一瞥，却见东方还傻乎乎地呆在一旁，不由气恼地呵斥道：
“你还愣在这里干……”
话没说完，易川岳就感觉到后脊梁骨上猛地一阵剧痛，让他身不由己地扑倒在地。
在倒地的过程中，他看到越来越多的、其他学校的学生，纷纷赶到这里进行支援。而军警一方则动用了高压水龙，在春寒料峭的天气里来驱散试图聚拢的学生；
扑倒之后，士兵们将易川岳围在中间，一下又一下地将厚重的刀背砸向他的后背。
渐渐地，易川岳的眼睛再也无力睁开了，他感觉到全身的力气正在迅速消散。而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则看到东方被其他学生拖拽着向远处逃去，并且离自己越来越远——这让他终于放心地合上了双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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