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不人 诡不诡

    随着车尾喷射出淤积的浓烟，巴士散发着轰隆的发动机声向工厂驶去。
   郭子期体会着座位底传来的发动机稳健而酥麻的震动，感受着车内温暖得有些闷热的空气。
   加之大喜大悲间交纵反复身心疲惫的经历让他的身体形如坠入了深湖的顽石。
   不断下沉，不断放松，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郭子期在梦中感觉像是有人在拿锋利且冰冷的小刀不断的切割着自己的肉体。
   这种异样的痛感让他从梦中骤醒。
   他先是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身体，再神色紧张的注视着身旁的同行者。
   奇怪的是并没有什么异常。
   除了身旁的蒙面人，其余车上的同行者们都不约而同的纷纷睡到，甚至还有几人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
   难道是错觉？
   郭子期假装闭上眼，看看会不会是有人装睡在搞鬼。
   结果坏人没发现，却感受到了自己胳膊肘处一直有股冰凉的寒气灌入。
   他打开手机电筒细细翻看。
   竟然在座位旁发现了个一元硬币大小的窟窿，凉风不断从这个窟窿中灌涌而出。
   这大巴也破得有点不讲道理了吧，怎么还能锈出个洞来。
   郭子期试图用衣角将洞堵上。
   结果不堵还好，这一堵锈蚀的铁板禁不住衣角的张力，一下变得更大了。
   头疼脑热手冰凉。
   郭子期脱下外套将洞掩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知是不是他动静太大。
   身旁一直酷酷摆造型的工友突然从封印中解脱，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郭子期回望过去，一眼便被摄住了心神。
   好亮的眼睛。
   像是琥珀成了精，劳斯莱斯的车漆。
   颜色纯粹得动人，迷人得摄魂。
   就算在此刻昏暗的车厢中都像打着200瓦的高光，顾盼皆有情，迷离中摇曳生姿。
   郭子期定一定心神，对着这卡姿兰大眼睛的主人打招呼到：
   “你好，你的眼睛好亮啊。很高兴认识你。”
   谁知这工友维持了一如既往的高姿态，转过身去没有回答郭子期。
   正当郭子期有些失望，准备转过头去化无奈为睡眠时。
   大眼睛的主人却伸来了手。
   郭子期局促的接过握了握说道：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回答他的却只有抽走的小手和一如既往的沉默。
   郭子期已经有点习惯成自然了。傻笑着摸了摸头睡去。
   打工人的美梦总是频繁而短暂。
   郭子期的打盹剧情还没展开就在司机的一脚急刹下戛然而止。
   “下车了下车了。
   你们这些死诡，早投胎三年，婴儿床都能睡垮。
   赶紧去干活！”
   听着这陌生而熟悉的话，郭子期只觉心里一咯噔。
   这是什么新流行语吗，怎么每个字都认识但合起来就听不懂。
   死诡是什么意思？去投胎又是干什么？
   紧锣密缝的生产线没有给郭子期反应的时间。
   他再次被工友汹涌的人流夹出车厢，顺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向输送带走去。
   接着他们每两人被分配到了一条输送带。
   工头嘱咐他们看见卡车开来就卸货，直到卸完为止。
   还不停强调工厂太闷阳气太重，如果撑不住了就到生产线旁的灵扇吹吹灵气。
   千万不要过劳搞到魂飞魄散！
   昨天有个拎不清的兼职生，干活干到阳晕（中暑），最后让自己花了大几万旻钞才平事。
   今天谁敢让他再遭受如此平白无故的损失，他一定送这些打工小诡们体验体验炸油锅！
   郭子期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
   这帮家伙就是传说是有钱能使诡推磨的诡！现在产业升级转行送起快递了。
   自己这是活人给诡打工，彻底打进地下组织了。
   望着身旁身材威武雄壮下穿迷彩条纹松紧裤，上着军绿色背心，头烫波浪卷，脸色藏青色的大哥，郭子期觉得自己心理素质一定很强。
   得，认命吧，咋干都是干。
   只希望这工头发的工资不要只能烧。
   不多时，一辆辆货车缓缓倒车进入卸货口，却没有任何一个司机下车。
   只见藏青脸大哥用双手猛拍了四下货车大门，一道电子铃音响起，车门被自动打开。
   藏青脸大汉随即开始有条不紊的卸货。
   这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郭子期啧啧称奇。
   可以啊，老打工人了啊。
   这手段麻利的。
   他学着藏青脸老哥的样子越干越麻利，越干越得劲，仿佛自己手中传递出去的不是一个个包裹而是一个个要搬回家的金砖。
   正当他干得起劲旁边的大哥却像是不高兴了。
   先是咳嗽了两声，郭子期浑然不觉。
   于是他又开始重力砸包裹。郭子期还是不为所动。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开腔了。
   “你是哪条道上的诡啊？才前半夜呢，怎么干得那么起劲？”
   郭子期有点心慌了起来，难道地狱还有黑帮，怎么还有道呢？
   说错了怎么办？
   算了不管了。
   “啊，不是。我是新人。我想着能快点干完早点收工。”郭子期回答道。
   藏青脸大哥听闻郭子期的话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回道：
   “唉，看你这细皮嫩肉，瘦壳啷斤的扮相，估计是饿诡道的新人吧。
   最烦你们和蛮胬道的新人，一个个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当摆设。
   我们这夜叉道的力士还没说话呢。
   你们自个搁那干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投胎。
   累死累活干一晚最后分的还是一样的赏银，何必呢？”
   郭子期讪讪的笑笑回答道“知道了哥，不好意思啊。第一次。我注意。”
   仿佛没有想到郭子期会这么好说话，夜叉力士撇撇瘆人的大嘴没再发难。
   转即说：
   “行了，你那都是大件卸货卸得快。
   你去吹吹灵扇吧。等我把这些零碎收拾了叫你。”
   郭子期也好奇工头说的灵扇是什么，承了夜叉力士的美意往外走去。
   从货车的集装箱走出。
   没两步，郭子期就看到了一个枣红色圆筒型鼓风机。
   跟寻常鼓风机相比这灵扇最外层的铁网上还绑了三张写满莫名字符的封条。
   其它并无特异之处。
   只见它左右反复的转动，旋转着吹出肉眼可见的寒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灵扇吗？这是人能吹的吗？
   郭子期在好奇驱使下，先谨慎的吹了吹手。
   发现没什么异常便堂而皇之的站在风扇前享受起闷热环境下难得的休闲。
   只是吹着吹着，郭子期觉出了不对劲。
   怎么这么冷？
   才吹这么一小会就冻得自己如坠冰窟，手都绽放出吓人的青紫色。
   转身想要离开，脚底却像是陷入了沼泽。
   身体使不出力气。随着身体热量的流失，身体里有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断从身体中被抽离。
   郭子期急中生智，拽紧拳头深吸一口气，随即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呼一声“大哥！”
   所幸夜叉力士看他半天不回正要寻他，出来见此情景便将他一把从灵扇前拽开。
   看着杵着大腿在灵扇前大喘气得如同要溺毙似的郭子期，夜叉力士调笑道：
   “你们饿诡道，嗓子眼小，连鼻孔都小吗？
   怎么这么点低强度的灵气就让你过载成这样。
   兄弟，你这身体这么虚是咋想的要来这干重劳力啊。
   大哥胆子小，你别累成渐（“聻”，诡死后变成的诡，为诡中恶诡）害大哥赔了工钱还背上心理阴影哈。
   这样。
   大哥这有点人族修士练的元气丹，你含着点中和下灵气。”
   说着夜叉力士随手丢给郭子期一个绿色绣诡头的锦囊。
   听说是人类修士练出的丹药，体温在极与极中交纵盘旋的郭子期想也没想就接下服入了身体。
   丹药入嘴即化，初如薄荷，中如芥末，末如姜茶。
   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包裹了郭子期的身心。
   从没吃过巧克力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电视广告里的此刻尽丝滑。
   如果用两个字形容他此刻的感受，只能说“得劲！太得劲了！”。
   他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极细小的电流轻柔的挠着痒痒，注入着能量。
   这种身心被滋养的酣畅淋漓之感让他不住发出一阵抽动和轻吟。
   但这种无意识状态下的洗髓伐骨在一旁的夜叉力士看来就显得格外的怪异了。
   他心中暗想：现在的年轻诡当真是不比当年了。
   出丑都出到人间了。
   还敢在上班时公然给我表演诡畜舞。
   我这药里也没啥不良成分啊。
   唉，我怎么会摊上这事。
   要不是家里那败家娘们刷爆了我的冥府卡，我堂堂夜叉殿十八品书记员也不至于还要来这打零工。
   不行不行，得赶紧换个工友。再搞下去我这小心脏怕是都要受不了。
   经过一番思想挣扎，夜叉力士用手戳了戳陷入顿悟状态的郭子期。
   外力介入，郭子期玄秒的内视悟道瞬间被打破。
   看着面前的夜叉大哥，脸色藏青中荡漾着碧绿的波光，郭子期心道不好，莫非自己暴露了？
   他稳一稳心神说道：“大哥你没事吧？我体质不好，刚才灵扇吹急了，不好意思吓到你了。谢谢你的药。”
   夜叉力士此刻只想快点换人，丝毫不在意他说了些什么，摆摆手自己先进集装箱中卸货了。
   郭子期暗叹还好他没在意，活动活动身体也跟进了货仓。
   各怀心事的两人化身无情的搬运机器。麻木不仁的卸载着货物。
   十二米长的集装箱按理说越往里走越黑，郭子期此刻却觉得自己耳清目明。
   本来近视的自己不但在黑暗中看包裹上的小字清晰得犹如同白日观楼宇，就连工厂外的虫鸣都能依自己的意愿追踪清晰如耳语。
   这就是丹药的作用吗？郭子期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重塑了。
   也许这就是我人生中的机缘，雪怡你一定等哥哥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哥哥一定让你住上最好的房，坐上最好的车，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妹妹。哈哈哈哈。
   想着美好的未来，郭子期嘴角不住抖动，发出阵阵笑声。
   这让对面的夜叉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恐惧。内心不住咆哮
   “这是什么诡啊？快点中修让我换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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