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梦城异事 下

    湖上折返的小船已陆续靠岸，轻抚着相伊的萧梦在船头亭亭玉立，回眸一笑百媚生。
   其身旁的异兽同样光彩照人，简直比正月十六的满月还要引人瞩目。
   钻出船篷的习善哪怕心中介意着女子的出身，却仍不由得怦然心动，闹了个大红脸，接着挠了挠后脑勺走上前来。
   “骑着相伊直接寻个客栈还是想走走？”少年语气很轻地询问。
   这时二人身后的湖面几艘小船紧跟着靠岸，从上面急哄哄地跑下几名举止轻佻的公子哥，嬉皮笑脸地堵住二人。
   “敢问小娘子是哪里人士呀，如此沉鱼落雁之姿我等之前竟从未有幸得见，定是哪家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呦！”
   “对啊对啊，你看今夜天色已晚，哥几个可不放心姑娘独自回家，更别说还牵了头万金不换的异兽，就让我们好好送送你。”这人竟是直接把一旁的习善当成了空气。
   萧梦可谓是见惯这些登徒浪子，若是放在以前只要银子够了没什么嫌不嫌弃，可遇到习善后，她的心性已经逐渐脱离了曾经的污浊，甚至多多少少溯回逆返到了年幼时的烂漫纯真。
   现在的她最不想见到的、最怕见到的，便是这种流连青楼还不分场合沾花惹草的苍蝇。
   “滚！”
   “滚！！！”
   萧梦与习善几乎同时出声，而后者的声音更为洪亮且满含愤懑烦躁，这些蠢货及其不合时宜地打破了他刻意避免的某个心结。
   “呦！哪来的臭虫刚才怎么没看见？皮痒了不是？”率先出来作死的往往是一群人中最为瘦弱佝偻、歪瓜裂枣的那个。
   此人吊儿郎当地走向习善，探脖子勾脑袋，全然衣服拽了吧唧的屌样。结果刚有一丝动作就被一只大脚踹在脸上，像根木棍似的直挺挺地仰面晕倒下去。
   “嘿我告诉你！别动手啊，有话好好说，我们都是读书人，你知道我爹是谁吗？！”纨绔中为首的青年被这一脚吓破了胆，边后撤便叫嚣着给自己壮胆。
   “对对对！我告诉你别动手，你知道他爹是谁吗？！！”
   “你知道他爹是谁吗？！！！”
   这是狗仗人势的废物，跟着那名他爹好像很牛的纨绔登徒子挤歪着后退。
   习善实在看不起这群不学无术的玩意儿，假装要猛冲似的一跺脚，将对方吓得抱头鼠窜。
   “你爹要是荀天养我就不揍你们！”少年游侠对着跌跌撞撞跑远的狼狈身影喊道。
   这段小小插曲将萧梦与习善间从未有过的微妙氛围搅和的支离破碎，天时、地利、人和才促成的机遇天知道还有没有下次，总之已然沉默的少年在心底对跟前女子身份的芥蒂似乎更加深刻了几分。
   “哎~~还是找家客栈吧，今天想早点休息。”习善说着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嗯......”萧梦只是轻轻应声，低着头让人无法看清表情，唯有灯光下的脸颊边缘折射出一点细微莹光，似有水滴滑落。
   她抬手摸了摸相伊的前额，搂住异兽的脖子把整个脑瓜埋进去，用力蹭了蹭。
   当萧梦再次抬头，脸上恢复了微笑，只是未能抹干的水渍与红彤彤的眼眶着实令人心疼。
   “啾——啾~~~”相伊安慰地叫了两声，也拿头蹭了蹭对方面颊，最后还用舌头舔了一下。
   “嗯——！别闹，没事，走吧~”萧梦轻轻拍了拍这头异兽，牵着它向前方少年游侠的背影追赶过去。
   突然间，宿阴突然警惕地立在原地轻踩前蹄，并回首张望，兽瞳中满是警惕。
   “走了，不然追不上了哦。”萧梦却因情绪低落对异样毫无所觉，而是翻身上了兽鞍，轻轻拍了拍相依脖子。
   见女主人如此，相伊便不再耗费时间寻找危险来源，动蹄化为一道白风追上前去。
   当一人一兽消失在道路拐角，岸边一艘空荡荡的小舟上猛地坐起一道黑影。此人缓缓拉下斗篷上的帽兜，在灯光下显露出一颗纹绣刺青的明亮光头。随着视线下拉，郁义奴眉骨阴影下的双眼散发着狠戾，两腮巨大而狰狞的蜈蚣伤疤配合嘴角的诡笑勾勒出一道可怖的弧度。
   “真好。”
   黑暗下，似乎没有一处是真正安宁的......
   在归梦城中，玲珑县因多湖少地以至于周边客栈价格昂贵，虽然紧挨着的闻香县房价相对便宜，但如今习善并不缺钱，所以便就近选定了一处招牌显眼且精致古朴的门面准备入住。
   客栈头顶的牌匾上写得是《玲珑间》三字，敢与县名相同就注定了这家客栈的东家身份绝不凡。
   “这位爷，您可是要住店？”小二并没有因为习善简单朴素的穿着而爱答不理，更没有直接驱赶，哪怕根本没听过对方衣服上的“大刀门”仍然客客气气地小跑来询问。
   “嗯，还有客房吗？”习善挤出一个微笑问道。
   “有，只是不知客官想要什么价位的房间？”
   “最好的。”习善不假思索。
   “玉字号房的价格昂贵，您一个人怕是会有些不值当。”
   “多少钱？”
   “至明日未时一百两。”
   习善听到蹄声从后方传来，侧过身招了招手。
   “两间，再给我的坐骑安排个好地儿。知道宿阴兽怎么喂吗？”
   “晓得晓得，您里面请！”小二原本以为眼前的年轻游侠是个外地来不知本地物价的愣头青，想引导对方换个便宜的房间或者客栈，可当他望见不远那头浑身洁白头生鹿角的异兽后，才明白是自己把人看低了。
   相伊被专门的马夫牵去了客栈中专门的厩房，习善与萧梦则在付足银两后继续跟随小二深入客栈。
   穿过前厅是一间偌大的院子，最先映入二者眼帘的，是院中央一颗顶端高出三层楼的枫树。苍劲的树干约有三人合抱粗细，哪怕是不懂行的外人也能在看到它的第一眼知晓其古老与珍贵。
   明明是才入秋的南方，但古枫繁茂的树冠却几乎尽数变为黄、红二色，在周边走廊的柔和灯光下令人如坠梦境。
   “好美啊~”萧梦两只眼睛都泛起了小星星，站在树前走不动路了。
   习善陪着她逗留片刻，小二也同样一声不响的在一旁等着，果然钱到位了什么都好说。
   又带了一会儿，习善有了困意，转过头看向身旁女子显得尤为天真的侧脸，鼓起勇气抚了抚对方额上青丝：
   “我先去休息了，明早起来就去给你买个琵琶。”
   “嗯！”萧梦喜笑颜开地点头，却不敢再有其他动作。
   目送习善跟随小二绕过古枫后她便靠着树干坐下，仰面朝天看着头顶稠密的色彩与枝叶间隙朗阔的夜空......
   一方寂静自有一方喧闹，高出湖面十数丈的洞庭舫楼船上已经炸开了锅，除去被吕掌柜请来问话的客人外大部分都吵闹着要下船离开。
   “这都是城里第几起命案了，到如今都没能把凶手抓住，这下连洞庭舫都不安生了。”几名大户夫人站在隔离圈不远交头接耳，言语间少不了讥讽。
   “对啊，这次不知道死的是哪家倒霉鬼，我看孙县令在位子上坐不久了。搞这么大阵仗，真以为围起来别人就猜不到出了什么事？”
   她们眼中坐在椅子上的县令老头猛地站了起来，看向外围的眼中透露着决然：
   “封舫三日，谁都不许下船，给我查！”
   “我说县老爷，就算这地儿归你做主也不能这么霸道吧？明知凶手就在洞庭舫上还不许我们下船，要是再出了人命你负责吗？”一名中年贵妇猛推了把迅速列阵的侍卫质问道，语调刁钻。
   孙县令则毫不避讳地与此人对视，并慢慢眯起眼睛：
   “就是因为凶手在洞庭舫上，所以才不允许任何人下船，三天之内不是凶手归案，就是老夫辞官返乡！”
   “哎呦~我说孙老爷，这杀手在咱城里做了那么多案都没能摸到一点头绪，您还指望三天把人逮出来呀？我劝您还是甭做梦了，把我们这些百姓放回家去才是亡羊补牢的聪明做法。不然这三天要是再死了人，呵呵......”能在洞庭舫五、六层订到客房的都是归梦城甚至湘州叫得出名号的权贵，对一个小小七品县令自然不会有多少客气，若不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孙县令地盘上不敢造次，这群人早就强冲下船了。
   “我劝各位还是卖老身一个面子老老实实在船上待着，衙门捕头与县尉马上领人上船，今夜无论你是多大的官、身边跟着几位高手，都得给我掂量掂量！”孙县令说完大手一挥不再言语，直接走到项家兄弟二人身后悄无声息地观摩。
   宫二爷心中可是门清，这老顽固家里唯一的千金死了，哪怕大呈不似之前牢固，可孙县令要真撕破脸皮与人同归于尽，只要这人还站在这归梦城恐怕都不可能安然无恙地接下来，自然也没有哪个傻子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宫二爷朝着越聚越多的自家侍卫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牢牢守住出口不许任何人下船。
   见二人如此态度便无人再找不自在，各自嘟囔几句后纷纷回房。
   “二位可否发现其他线索？”孙县令怕打扰项家兄弟却按奈不住心中的期待，小声问道。
   “尸体脚底干净，来到此地时应该穿着鞋子。但只从右脚来看无法得出更多线索，更看不出有无施暴痕迹，因此无法推断她是与凶手有约自愿来此，还是被掳后强行带到此地。
   四周没有多余零星的血迹，说明伤口是在她悬树后才出现的。若是其身上存在其他类型伤势，比如说於痕，说明死者与凶手不认识的可能极大。但若是死者身上没有其他类型的伤势，我想您可以查查一个月内与令嫒刚刚结识之人，尤其是男子，异士与巫师优先。”项问之起身答道。
   “哎，小女平时不服管教，都是偷偷跑出府去，除了贴身丫鬟谁都不知道她跟谁在一起！”孙县令说着突然惊觉，小姐身死于此那么她身边的丫鬟怎的却不见踪影？
   “小蕊呢？！
   劳烦二位继续寻找线索，老夫去去就来。”说完这孤身一人的可怜老头便快步向楼梯走去，极度的悲伤转化为怒火。小姐死了，丫鬟不见踪影，楼船一层几乎都快炸开了锅，府上负责自己安危的门客也不见人，真是岂有此理，一群吃干饭的混蛋！
   见孙县令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宫二爷凑到项问之边上，试探道：
   “真不能再看出点什么？”
   后者看着白布下凹凸玲珑的轮廓摇了摇头：
   “我已经尽力了，但仅凭一只脚在下实在能力有限。”
   “少侠自谦了，若是凭我宫某人恐怕一点线索都找不出来。”
   正当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时，项应之则走到了旁边一处凉亭中，暗暗审视着目之所及的每一个人。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后腰还未完全康复的伤势，认为用如此扭曲常理的方法杀人的人，绝对与正常人有着迥异的气质或外表。
   项问之转过头看了凉亭中的二哥一眼，在脑海中梳理思绪后再次开口道：
   “宫二爷，您身边最好多带些人手，凶手的修为应该不在我之下且更加诡异，若是对查案之人动了杀心怕是防不胜防。”
   “小兄弟，你的境界......”
   “一流，丹田半盈。”
   听闻后宫二爷瞳孔微缩，道了声：
   “项家果然英雄出少年。”
   时间在盘查中缓缓流逝，一刻钟后，捕头捕快与玲珑县县尉及其手下官兵皆乘船而至，洞庭舫彻底封闭。
   虽说阵仗挺大，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若始终像现在这般无头苍蝇似的胡乱搜捕盘问，别说三天，一个月都不会有结果。
   远方灯火纷纷熄灭，除了这宏伟楼船外，归梦城随着夜色渐深而进入梦乡。
   玲珑客栈的枫树下，萧梦收敛了心中情绪，步履款款地走上楼梯。送习善认门后便在楼梯口一直等待的小二赶忙迎来，小心翼翼地带路。
   引路结束后，小二陶醉在萧梦残留的体香中返回客栈门口，有些失神地看了看天色，接着搬起门板准备打烊。
   突然间他感觉脖后根一凉，整个人从幻想中跌出，迅速回头。
   “爷...爷！，您这是要住店？”
   小二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面相凶神恶煞的汉子，却毫无声息的像鬼一样。
   “不然呢？这个点打尖？”
   对方的声音让小二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可他还是规规矩矩地请人进了门。
   “您里面请。”
   殊不知这一声“请”，让大呈这拦河大坝上提前出现的了一道难以察觉的小裂纹，使其在暗涛汹涌冲刷下变得更加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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