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魔终章 缘起花茗



    高十数丈的山坡在秋季里黄绿交叠,虽有花草枯萎、树木落叶,但因地理位置偏南整体仍然茂密。
   习善在高处俯视着下方不慢且匀速前行的车队策马紧随,呼吸越来越重,血丝爬满眼白。
   他的杀意无可遏制地释放,蔓延极广,把周边所有的祥和安宁变得如针毡般刺人。
   下方围绕厢车的十八名白袄护卫瞬间警戒,迅速各起兵刃驻马设防:
   “有刺客!”
   洪亮的警惕声中是习以为常的沉着语调,场中所有护卫皆是见惯各种场面的江湖老手。
   上头,一道身影飞跃而下,习善以十二分内力催动煞行八方斩向车顶,像一颗熊熊燃烧却昏暗阴沉的黑灰色流星,欲将下方整个厢车斩灭成灰。
   “上方,盾卫!”十八名护卫中处于车队最前方的领头人迅速发出指令,并连续两次挥手指挥所有护卫朝两侧散开,为厢车腾出转移空隙。
   坐在厢车前室的车夫扬鞭抽下,发出一声大喝:
   “驾!”
   青涛兽骤然提速,衔接的缰绳瞬间拉紧,银铃急响!
   与此同时后方,白袄护卫中最为结实的那名汉子一把摘下后背醒目的三尺圆盾,举过头顶,屈膝半蹲。内力光华从其体内透出,围绕周身流转,双腿与双臂尤甚,劲风随之盘旋,可见脚下风推沙。
   “腾——!”
   一声震响,黄烟滚地两丈,盾卫腾空撞天,青芒通透的圆盾直迎上方砸落的黑灰色煞炁团。
   “当!咯——!”
   习善两手握刀竭力下斩,煞气满盈的刀锋砍中圆盾中心特质的厚实镔铁坨,金铁交鸣中火星迸飞,一层单薄的气劲呈圆形冲击扩散,接着刹那消融。
   风,却仓惶骤起,刮飞了枯叶,吹动了衣襟与秋草。
   同为二流的盾卫似乎习以为常似地抗下了这一刀,这让习善感到难以置信,邪怒下眼中血丝如蛆虫般扭动,手上的力道开始持续加重,以刀尖直对圆盾被砍出的细小豁口,咬牙硬捅。
   “嘎~碦——~~”
   过程中两人一上一下飞速下落,看似砥砺僵持,实则在交手之初盾卫便察觉不对。此时近距离听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心疼宝贝盾牌的同时心底阵阵发寒。他赶忙朝着下方众人招呼,语气迫切:
   “帮忙!他的刀和黑气有问题!!!”
   盾卫的伏刚盾有多结实,同为府内专职护卫的十七个人心里清楚地很,那是盾卫花光了三十多年的积蓄,并将家族传承的御赐方盾重铸才得来的。
   此圆盾直径三尺,中心位置为直径七寸的半球形厚实金属,乃镔铁所成,其余部分则为数种矿石金属融合而成的百炼精钢。除此基础外,从球形向外有通过特殊技法浇筑、混杂了少量镔铁等多种金属的大呈风格浮印花纹。其色浅青,蜿蜒扭转,或疏或密地布满盾面。每当有光芒照射,根据光源不同,花纹会呈现出由黄至靛蓝的冷冽清澈色彩。
   内部切磋时,其余十七名护卫无一人能够单独突破盾卫的防护,哪怕是拥有镔铁匕首,杀伤力与速度都极为突出的霜凝也不行。坚不可摧的伏刚盾加上与之契合的独门武技,盾卫成为了众人中当之无愧的最强防御。
   而如今不知从哪冒出的一名“杀手”竟能损伤此盾最坚固的位置同时压制盾卫,并且其手中太刀仍丝毫无损地于毫厘间继续深入,半黑半灰的火焰状烟气流淌翻滚在刀身上显得异常活跃。
   这种破坏力令所有护卫如临大敌,不敢继续作壁上观。
   “电掣,阿土!”最前方的护卫首领从马鞍左侧抽出一柄长约四尺的宽刃长剑,在喊出两个名号后摆开架势,压阵伺机而动。
   被点到的竟是两名女护卫,其中唤作电掣的高挑女武者即刻屈膝半蹲,左手五指触地,右手摸向后背,双目紧盯上方。
   “呯!”的一声,其脚点处石板开裂,身形腾空而起。过程中她熟练摘下后背的两节空心精钢枪杆一怼一扭组装完毕,而后手执末端,内力盘枪直上点亮枪头,罡气嗤嗤作响。
   “呔!”
   一声娇喝,电掣借腾空之力拧腰推臂,脱枪如蛟龙翻飞,自下而上冲天来。
   此刻,场中风压四起。
   上方,习善迫着盾卫坠落,二者一上一下皆咬牙切齿。前者如地府凶鬼释放狂躁杀意,死灰瞳孔腥红眼白,见者胆寒。后者则是数十年培养出的坚毅不屈,还有当下彻头彻尾的不服。
   二人下方,一柄钢枪如银龙出海扶摇直上,整个枪身都在内力加持下散发着一层稀薄却凝实的莹光。
   再往下,白袄护卫中另一名被点名的年轻女子双掌压地,淡淡的土黄色能量正从其身体注入地面。
   思维完全被杀戮吞噬的习善直觉却依旧明锐,下方指向喉咙的枪尖让他感到了危险,对方似乎藏着什么蓄势待发的手段。于是杀意随视线转移,朝那名女武者笼罩而下。
   二者间的杀意在无形中层层抵消,但习善此刻爆发的杀意实在太过狂躁猛烈,电掣只觉得识海中泼下了一池血水,把她的灵魂淋得焦热腥腻,内力与动作都不由自主地产生停滞。
   然而危机时分更能看清一个人的天赋与价值,电掣,恰好是一个可造之材。
   仅眨眼的功夫这位女武者咽下一口舌尖血从杀意影响中恢复正常,内力畅急运转,并在出掌入枪时产生变化。
   “嗞——!”
   钢枪由下而上、由分而合窜出电光,如金蛇狂舞射向习善喉头!
   这是她最强的招式,亦是唯一的绝技。
   上下相对的速度令这一枪更加迅捷,习善几乎避无可避,仰头躲闪时枪尖已带着电光与煞气相会。刹那间,数条金蛇与煞气同归消散,枪势与电光骤减的同时,黑煞也被破出了一个缺口。
   长枪在手的女护卫竟比先前一流境界的北腿更具杀伤力。毕竟未到一定境界,兵刃与赤手间的杀伤力有着天壤之别,尤其是无技巧的硬碰硬时,有一把趁手的兵器显得尤为重要。
   但见血与骨翻飞,电掣已与二人错身而过,身处上方。
   “嘭!”
   “咔!嘭!”
   盾卫与习善先后落地,气浪在二人脚下推斥翻卷。巨大的惯性令习善手中的黑蟾刀猛地朝伏刚盾深入半厘,而他握刀的虎口处瞬间开裂,鲜血还没来得及染红刀柄与刀镡就被煞气吞没。
   看着眼前的龟壳习善闭口不言,因为他的半个下巴已经被刚才的女武者一枪戳烂,后续补充的煞气正及时填补着伤口封锁伤势。
   高处的电掣开始下落,左手手背因不小心蹭到一丝煞气而被侵蚀得糜烂。但她全然不顾,目光始终锁定习善,枪头调转,电光再起!
   眼前一个砍不破的盾,再加头顶那刚好能破防伤到自己的钢枪,边上更有十六名虎视眈眈的护卫......
   心中憋出一个赤红色“杀”字,习善准备以百步神行绕开盾卫直袭厢车,然而刚发力右脚却突然踩空。
   原本平整的官道上,石板竟莫名其妙挪开,下方土地也如旋涡般下陷,将他的脚吸入后即刻牢牢束缚。
   护卫中双手摸地的阿土得意地笑了,但下一秒便眉头紧皱,语气急促道:
   “快点,他身上有股能量在侵蚀我控土的内力,速度很快,我撑不了多久!”
   护卫首领闻言立刻下达指令:
   “链刀、飞镰锁他琵琶骨。霜凝,尽量杀了他!”
   突发的变故让习善狂躁不堪,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只知道要杀了厢车中的吴仲,杀光所有阻拦他复仇的人。如野兽般的嘶吼响彻官道与林间,入魔少年发疯般朝四周挥砍,煞气冽冽。
   “叮!当!当!当!叮!镗!叮!锵!”
   盾卫把持的盾牌发出急促的金铁交鸣声,传递而来的力道无比沉重。前方那人不止胡乱挥砍,还狂躁地挣扎抽拔着陷入土地的右腿,时不时猛捅地面两刀。
   “这剑庐的年轻人好像个掉进陷阱的畜生啊。入魔不轻,过不了太长时间就要化妖魔了。”驾车稍稍跑远的车夫饶有兴趣地点评一番,同时对厢车内的主人说道:
   “小姐不妨看看,顶级秘术跟即将妖魔化的武者可不多见呐。”
   然而厢车内始终安静如常,无人回应。
   场中动向万千,实则白驹过隙一瞬间。
   银枪金蛇最先降临,带着凌厉风啸斜捅而下,欲贯穿习善胸腔。
   后者眼看着枪尖破入自身二尺之内,劈砍盾牌的动作突然停止,猛将黑蟾掷向那驱力控土的女异士。接着调转身型,双手猛抓向枪杆!
   习善本就粗壮的手臂徒然暴胀一圈,衣袖被紧紧撑起,虬龙似的肌肉哪怕隔着衣服都清晰可见轮廓。
   电掣手中枪势骤减,如同在泥泞中艰难踱步。她狠盯着习善头顶紧咬银牙,全力运功,急流的内力将其体表外的空气都冲得模糊起来。
   “咯~”
   枪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终于枪尖再进,金蛇“噼啪”乱闪。然而下方那人突然抬头,灰红色的魔眼盯着她阴森地吐出一个字:
   “杀。”
   语出,习善左脚下的石板被踏碎,轰然下陷半寸,超负荷运转的内力将他全身经脉撑得发痛。本来在枪杆上乱窜的金蛇蔓延至其攥握处的煞气时纷纷溃散,继而湮灭。像是在弩槽里还没来得及发射的弩箭,直接给人抠出来捏断。
   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习善后力再继,钢枪被强行扭转方向,一头扎进旁边地面。
   这一次,电掣绝技下最具杀伤力的枪头全无用武之地。
   在前一刻金蛇消散的同时,透过这绚烂的细微场景能看到不远处身动的护卫首领。他手中宽刃长剑走得本应是刚猛路数,却在面对纵飞而来的黑蟾刀时取旁敲侧击之法,划出的轨迹如银色匹练连番撞击、缠绕,飞快打散附着在刀上煞气后将黑蟾劈落。
   再看那破石而入的钢枪,在习善脚边插入足有半尺。然而持枪的电掣则跟着武器失了准头,慌忙中以及其别扭的姿势踢向近在咫尺的妖魔,试图给自己争取变招时间。
   可惜使不出枪的她在习善眼中与稚童无异,后者轻易用左臂反扣住电掣膝盖前后的大小腿,右手一式重直拳炮轰起小腹。
   “叱嘭!”
   电掣腹部的白色绸袄被瞬间侵蚀出一个圆洞,嫩滑的肌肤刚刚露出,便被黑煞烧得血肉淋漓。她身体内外流转的内力在煞行八方面前跟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而随着破阵霸王功内力破入电掣体内,独有的特性令这股能量爆开,所有受击处的器官与经脉瞬间二次受创。
   “噗——!”电掣口鼻喷血,习善这一拳不仅疼得她两眼发昏,甚至连丹田都要停止运转。
   她想逃,想夺回钢枪调整再战,可一条腿被人箍住又怎能施展的开?眼看着硕大的拳头再次砸来,电掣身体都被吓软了。
   千钧一发间,一柄圆月弯刀飞旋而至钩住习善脖子,两把短镰刀也几乎同时挂上他双肩琵琶骨。三柄武器末端都连接着钢丝包缠的牛筋,使用者在后方紧紧拉住,绳索像栓畜生般绷得笔直。
   习善猝不及防被仰面拉倒,右小腿、双肩、脖子三个部位从三个方向将他勒紧固定。失衡瞬间不止挥出的拳头力道尽失,连紧箍住电掣的左臂也变得松懈。
   绝境逢生的女武者趁机猛踹一脚后打滚逃窜,深插地面的钢枪却无暇拾取。
   链刀与飞镰在制住习善的同时都察觉到绳索传递的触感不对劲,定睛一看赶忙大喊:
   “小心,兵器没能破掉他的护体烟气!”
   这一切与习善正面交手过的盾卫早已料到,一把扛过电掣撤朝着阿土方向撤去,接着以伏刚盾将二人护在身后。
   其他未被点名的护卫迅速后拉将厢车呈圆形围住,警戒四周的同时关注场中战况,时刻准备填补伤亡的空虚。
   “小姐,就算那小子还有帮手未现身,有叶老头我在身边也绝对能保您安全。倒是您真该看看这强悍的剑庐秘术,同境界之人没有拿得出手的绝技竟然连防都破不了,还有宗师孙冶早年的那把刀,啧啧......”说话的依旧是车夫,这次厢车内终于有了动静。
   “叶伯伯,有您在我当然放心,只是懒得看罢了。您说的剑庐秘术很厉害吗?”说话女子的声线很柔,语气却透着骨子里的坚韧高傲。只是不知为何,声音的主人莫名有些紧张。
   叶老车夫敏锐地听出了小姐语气与平时的不同,关心问道:
   “小姐,您真没事?”他以为是外面激烈的打斗吓到了厢车里面的人。
   “没事,就是莫名的心跳加速。那~外面这人岂不是很强?”车内之人第二句话已完全恢复正常。
   叶老车夫没有多想,只当是剑庐的名头太过骇人。
   “哦,二流里算是拔尖的了,战力已突破寻常一流。单独领出来十八卫中没人是他的对手,包括小瀑。不过小姐不必担心,龙吟剑主亲自散出的公告,这人已经跟剑庐没有关系了。”
   此话虽然不给护卫面子,却也点醒了名为白瀑护卫首领,他转头看向旁边同样使刀的一名护卫:
   “铁狼,用他的刀。若霜凝无法将这妖魔击杀,你需要随时出手。”
   被点名的青年留着一撮山羊胡,单看面相就显得沉默寡言。他二话不说拾起地上黑柄粉刃的太刀,开始专注于前方扑腾挣扎的入魔少年和那道杀至对方身前的白影。完全将戒备四周的职责与自身安全交托给其他队友,调整呼吸准备随时出刀。
   困兽犹斗,习善煞气充裕的双手吃劲地拉扯着脖子上的弯刀,刀身被腐蚀出一层斑驳。另一端紧拽绳索的链刀几乎要把脚下的石板蹬碎,咬紧牙关不撒手。
   飞镰同样感到吃力,对方野兽般的挣扎让他一刻不敢松懈,周身内力熊熊,缠绕在身上的锁链都勒进了肉里,不断“嘎吱”作响。
   僵持了约一两个呼吸,习善视线中突然冒出一名行进笔直而奇快女子,手中散发着寒芒的匕首根本不给人丝毫反应时间,借着冲刺的惯性斜上而下破开层层煞气,最终在刀罡消耗殆尽前插进了习善胸腔。
   挣扎突然衰弱,场中变得落针可闻。习善眼中的血红如潮水般退去,他把视线投向天空,目光空洞。一段段场景如走马观花般在他脑海闪过,所有的经历恍若隔日。
   从初出富水村到拜师大刀门,自己那蠢货师兄;再到历城,项家族人;然后是小田县,温婉可人的吕舒书,绝美飒爽又倔强的蛇......
   还有,最清晰漫长的一幕幕:萧梦。
   那名愿意为他发自心底改变的可怜女子,他承载一生的愧疚与痛。
   “其实也没什么退路了,本想不用这最后一次宗师煞炁避免彻底堕为妖魔的......
   只是可惜没能再去你坟上看一眼,还有我爹,跟大刀门的念想......下次清醒不知道会是何时了......”习善喃喃自语,满目遗憾。他不怕死,因为有莫狂在死不了。但他若彻底入魔将会失去自我意识,而这样莫狂是绝不会帮他的。
   话音渐弱,最后收尾突转凌厉。离他最近的霜凝见势不对,收匕便逃,身下如海啸席卷而来的死亡气息差点惊断她的心脉。
   地面上,如余烬般的煞气竟死灰复燃,尽数由黑转灰,最终彻底化为星蓝,横扩三丈,直通天际!
   弯刀与镰刀瞬间被秒为齑粉,维持土缚的阿土喷出一道血箭后直接倒地不起。
   习善再无束缚,如苍蓝恒星般灿烂的双眸穿过众人看向厢车,立于天地间伸出一指。
   同一刹那,莫名的,厢车对着习善那侧的小窗动了。
   始终对这场战斗表现得全无兴趣的某人,鬼使神差地拉开了车窗。
   “小姐......老夫失算......”原本一副高人姿态的叶老车夫满脸无力回天的死意跟愧疚,话都说不完整。
   下一秒,滔天的星蓝煞炁中贯出一道长虹,直射厢车!天地为之黯淡,大日的光亮被轻松压盖,周边一切景象如落深夜,唯有那天地立柱般的煞炁,与从中拖拽银河般尾焰的彗星是独一的光彩。
   青涛兽俯跪在地,颤栗不止。风压若天瀑拍石,厢车由一面开始寸寸破碎,木屑剥离纷飞,裂痕频出。所有护卫已知必死,仍然联手撑起一层内力化罡的屏障挡在厢车前,以盾卫伏刚盾为前端抵抗这毁天灭地的力量。
   可当小窗半开,里头女子那张熟悉的侧脸映入习善眼帘......
   一瞬的恍惚与朦胧,二者间难明的悸动化为世间极致的温柔,将他杀戮成魔的心拥成温暖。
   所有攻势,五官可见、可闻、可感的恢弘景象戛然而止,而后急缓难明地散落剥离。只因怕余波有丝毫可能会伤及女子丝毫,所有天灾般的攻势被习善强行逆转。从那一指而出的彗星到星蓝天柱,不分先后倒冲回他的身上!
   它们部分如雪花消融宁谧无声,部分又像琉璃破碎绚璨干脆,还有那堪比神花凋零般半盏光华半盏黯,半盏飘摇半盏伤的绝美。
   只是每有能量溃散或逆回,习善的伤势便更重一分,皮肉也随之消散一分。像是地心熔炉里翻滚的神火冲刷生铁,将其层层剥离,丝丝融化。
   在这毁灭的进程中,少年双眸恢复了清明,看向车内女子的目光蕴含着数不清、理不尽的深情。
   在向她伸出右手,隔空抚摸那张不知为何泪流满面的脸庞后,习善与星蓝煞炁一同消逝不见。
   “你还在...你还在呀......
   我错了......”
   错了。
   不止是对她说,也是对所有受习善入魔牵连的无辜生灵。
   只是,二者无论哪个,都太晚了。
   当天地归于原状,叶老车夫与所有护卫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懵滞茫然状态,厢车内的少女却不顾一切冲了出来。她神情无措、跌跌撞撞地跑向习善消失的位置,泪如雨下地呼唤:
   “是你...是你......你在哪儿?
   回来,回来啊......”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秋风吹落树叶的沙沙声。
   缩在厢车里从始至终没敢露面的一名丫鬟努力压下心中恐惧,软着双腿慌慌张张抱着件貂裘跑来,披在自家小姐身上后将她紧紧抱住,一边安抚一边低声问道:
   “小姐,你说的是‘他’么?”
   少女仍旧没能回神,虽然不再呼喊,但挂着泪珠的双眼却不住眺望。
   “花茗小姐!护卫们都看着呢!”
   “是他是他......”少女很快调整情绪,擦干泪水后抽噎道:
   “好了,知道了。”
   紧接着又缓了一会,她转过身对叶老车夫打了声招呼:
   “叶伯伯,和我父亲说一声不去大京了,我要留在这里。”
   叶老车夫没有问原因,只是叹了口气,接着从铁狼手中拿过黑蟾交到少女手上。
   “这是那人的刀,他叫习善,看样子是寻仇找错人了。我通知完老爷顺便告诉府里做个刀鞘送来,您先收着?”
   “嗯......”
   此地往北四五天的路程,通往大京的官道上行驶着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坐在前室充当马夫的是一名留着八字胡看起来像骗子的江湖术士。
   数天前他和车里的人还是乘坐在一辆豪华的女子厢车里,只是现在那辆车连同拉车的两头名贵异兽都已在火焰中坠落悬崖。
   坠崖前半日,坐在厢车里的吴仲曾经问过自己小娘,这厢车与护卫学得是哪一套。木棉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吴谦死得那天夜晚,一个光铸的紫金色神鹰出现在她床头安排的,并警告她对今晚发生的事需守口如瓶。
   否则,身灭神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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