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雷诺

五个小时的不间断的重火力轰炸下,马斯河南岸的法国阵地早已化为灰烬,就在刚刚的傍晚时分已经有一批德军成功渡河并建立了据点,在渡河成功的那一刻,德国工兵们开始了紧张迅速的架桥行动。
        德国士兵的军事素养还算不错,特别是这一先锋部队的质量更是极高,随着时间推移只是几个小时那些浮桥就足以让坦克通行。
        看着远处即将藏进山峦的夕阳,鲜红如血的色调刺的林安眼睛有些疼痛,低下头揉着进灰的双眼,再次睁开她看见了一只被炮弹碎片击中身亡的小鸽子,灰蓝色的羽翼被血浸透粘在一起,看上去狼狈又可怜。
        头顶传来有些悲切的咕咕声,抬头她看见叶子被震落的树枝上,一只羽毛凌乱的小鸽子在不断的渡步,阵阵咕咕声悲切焦急,听得人心紧难受。
        拿起断了一半的工兵铲挖出一个小坑,收集起一些树叶做垫子,拿出自己的手帕林安将那只小鸽子包好放进坑里。看着土一点点将手帕树叶埋没,掏出颈间的十字架林安为这只小鸽子祈祷。
        短短几小时祷告已成了她最拿手的工作,收起十字架转身走进医院,最后一抹残阳下树枝上的小鸽子还固执的坚守在此,只是不再鸣叫。
        战地医院里的情况一点也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莱茵金属损坏的不仅仅是肉/体,再强大的精神在经历那样的地狱后或多或少都崩溃了起来,这比肉/体的残破更可怕,作为医生林安可以缝好伤口,但那刻在心脏上的伤她无法抚平。
        伤员增多的情况下没有多余的麻醉剂去镇静那些崩溃狂躁的灵魂,将一个法国士兵绑在床板上,为了防止他自残护士小姐将他绑成了动弹不得的粽子,还塞了一团布防止他咬舌自尽,尽管这只是坊间传闻而已,看着被绑成木乃伊的人,跟着护士走进手术室林安感觉自己的肝要爆炸了。
        和莫迪恩医生互相扶持逃命,在奔跑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后,她们幸运的跑到了另一所战地医院。两人证件和袖章都齐全,也多亏莫迪恩医生数年积累的人脉和在法国红十字会里的声望,只是简单沟通了一下,两人就换了家医院继续救死扶伤的事业,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急需医生的原因。
        马斯河一但失守就像孙猴子打破了南天门,通往巴黎和英吉利海峡的通道被坦克撕开畅通无比,在比利时作战的英法联军,还有被佯攻骗到马奇诺的法国大军面临被包抄团灭的风险。
        林安打赌古德里安和隆美尔如果会的话,现在一定在坦克上高声对唱,什么[巴黎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我],或者[巴黎欢迎我~我要开辟天地~]
        然后底下一堆小兵跟着长官优美的歌声跳起广场舞,那画面太美她没眼看。
        打好最后一个结林安等来了换班的医生,脱掉尚未来得及清洗的手术衣和只是用酒精泡了一会的手套,站在走廊的窗户旁她看见了围着电台等消息的法国士兵。
        从手术室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莫迪恩医生应该是在某个地方处理病例,这间医院规模比之前那间更大,不断流动的伤员和医生就是最好的证明。
        即便刚从手术台旁离开还未喝上一口水,她就被小护士带到病房帮忙换药处理伤口,超量的伤员和三十个医护人员根本不配套,如此情况下每个人都在超负荷的工作。
        马斯河的参战在后世作为军事盲的林安略有耳闻,她还记得军迷学弟在讲起这场战役时,那对德国人的崇拜难掩于神色间,在崇拜古德里安和隆美尔的同时,这位小学弟还不忘讲点乳法笑话。
        回想起那个有些精德的小学弟,放下手里被血浸透的纱布林安很想一法棍敲在他脑袋上,看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德国产的发芽土豆和酸不拉几的啤酒。
        "很抱歉医生,我身上太脏了,你的白大褂都被弄脏了"
        "没事,你感觉怎么样。"
        帮一个眼睛弹片炸坏的年轻士兵裹好纱布,看着那布满血污的仅剩一只的蓝色眼睛林安想到了皮埃尔,如果没记错他的部队就在南特附近,林安没去过那里也没听过这个名字,只知道今天隆美尔也在那里渡河成功,辣脆德国载入史册的两位名将此刻都在马斯河畔,这大概是她离历史大人物距离最近的一次了。
        "还好,护士小姐给我用了一些止疼药,现在不疼了,虽然瞎了一个眼睛但还好只是一个。"眨了眨仅剩的一只眼让医生放心,视线模糊中士兵皱起了眉头,但很快笑意爬上嘴角扯的他头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玛丽昂!真的是你,我说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呢!"
        "你是雷诺!"
        在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目光后林安震惊的捂住了嘴巴,短短三天曾经在卡车上唱歌的雷诺此刻成了独眼龙,脏兮兮的军装和头上的纱布一点也不像曾经那个大学生。
        战后的重逢永远是最激动人心,特别是在死神镰刀下徘徊过的人更是如此,拉过一把颤巍巍的椅子林安坐到了雷诺身边,掏出兜里融化成一团不明物体的糖,艰难的掰下一块递给对方,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坐到一起庆祝这幸运的重逢。
        "我爷爷说的很对,战场可没有小说话剧里那么好。"细细品味着嘴里的甜味,雷诺感觉这三天剧变带来的痛苦也减轻了不少,"当时一卡车过来的人只剩下我们六个了,德国鬼子就跟打不死的蟑螂一样。"
        "你接下来要怎么办?皮埃尔他有消息吗?"看着对方干裂起皮的嘴,倒了一杯温水林安希望他不要嫌弃,受战火影响附近的水源都被不同程度的污染了,对负伤没有充足药品后盾的人来说,烧开凉凉的水算是最佳饮品。
        接过那杯有些烫手的水,抿下一口滋润一下嘴唇,雷诺想等水彻底凉掉了再喝,他还是接受不了直接喝有温度的水。
        "我们大概是要撤退了吧,你也看见了德国人的飞机和坦克,我们的装备都是临时发下来的根本比不过,就在你过来的前一小时我的队友发疯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你没看见那些德国人的样子,就跟要生吞活剥了你的野狼一样。"
        低头看向杯子中泛起的涟漪,深吸一口气雷诺不愿回忆那些惨剧,"皮埃尔的部队应该是向加莱那里撤退,不过能跑到哪里谁知道呢?"
        "你们很英勇,为了保卫自己的祖国奉献一切,你们是法兰西的骄傲。"
        "骄傲吗?"
        一阵阵苦笑从雷诺嘴里发出,看着有些癫狂的人林安警惕的站起身,他笑得很可怕,声音刺耳的像斯图卡一样。
        杯子里晾到温凉的水因为颤动洒在被子上,哐当一声杯子掉落在地,抬起头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向那位夸赞自己的医生,扭曲的笑容下雷诺活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我的小队只坚持了二十分钟就失败了,指挥我们的上尉第一个逃跑,然后是他的副官和其他士兵,我想留下来继续作战,可当德国人的飞机悬在头顶坦克冲到我面前时,我丢下了枪跟他们一起逃命去了!战线崩溃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炸弹就落在我身边,我看见我的队友被炸成了碎片,他的胳膊就拍在我的脸上!我是个可耻的逃兵!而被炸瞎一只眼睛就是我的报应!"
        雷诺的状态愈发的癫狂,看着准备撕扯自己眼睛处纱布的人,只是犹豫了一下林安立马冲上去按住了他的手。五个小时的轰炸足以让大部分法国士兵精神崩溃,看来这个曾经高知的大学生就是这种状况,将人按在病床上反绑住双手,在护士支援下雷诺被牢牢的绑在了病床上。
        伸手抹了下额头的汗,蹲在地上和雷诺对视,系紧那有些松垮的绷带,擦干士兵脸上的泪水林安不知道要如何安抚他的情绪,但她知道国破家亡的滋味并不好受。
        "我不知道皮埃尔有没有和你们说过,我的哥哥现在就在中国战场和日本人打仗,我父亲去年因为援助我们的军人被日本人当街腰斩了,现在家里姑且算是只剩下我一个。"
        "抱歉"
        "没什么可道歉的,这种滋味不好受我们都清楚。"将绷带末尾塞进缝隙平整些,再次掰下一小块糖塞进青年嘴里,蹲在地上林安想到了那个叫雷蒙的青年,雷诺雷蒙简直就像双胞胎名字一样,不知道他此时的情况是否和雷诺一样。
        "我想上帝留下你一只眼睛并不是惩罚,他要你用眼睛去看去见证胜利的时刻。"
        "我们赢不了了,他们太强了"
        "相信我雷诺,我们国家的历史有五千年,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试图侵略其他国家的人都没有好下场。黑夜或许很漫长很寒冷,但总有一天曙光会驱散黑暗,所以雷诺你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
        "你说我以后是不是该去马戏团演海盗"
        "你听过杰克船长和黑珍珠号吗?"
        又掰了块糖下来林安感叹雷诺的乐观,换作是她变成这样说不定会疯的比他还严重,不过细想一想自己的经历好像不比他差多少,比如什么水晶之夜断胳膊,比如什么华沙被掐成哑巴之类的
        在事情还未发展成奇奇怪怪的攀比之前,护士小姐的声音成功将林安从过去的记忆里拉了出来,站起身告别被绑住的雷诺,接过护士手中的病例板她又回到了手术室,当然在离开病房前还不忘嘱托护士记得松绑。
        穿上有些闷的手术衣和湿漉漉的手套,看着灯光下浮动的灰尘,拿起手术刀林安想到了皮埃尔和雷蒙,希望他们能顺利撤退到敦刻尔克,哪怕坐澡盆也要跑到英国去,只要等到45年一切就都结束了。
        第二天早上趴在长椅上躺尸的林安终于看见了消失好长时间的莫迪恩医生,向椅子内部挪动几下她大方的让出了不少地方,笑着谢过这位优秀体贴的医生,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莫迪恩感觉自己的腿僵直的像打了钢板。
        躺尸的两人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善良的小护士想将她们搀扶起来,可在得到双方都不想动的回应下,也只能放一台坏掉的小推车在莫迪恩旁边防止他被踩死,很贴心很温柔。
        "皮埃尔他们在往加莱方向撤退,你不要太担心。"伸手捶了下没有多少知觉的大腿,扭头看向趴在椅子上的人莫迪恩有些后悔带她上战场。
        "嗯,我昨天看见雷诺了,他也告诉我了。"
        趴在椅子上林安不想抬头说话,超负荷的工作量让她的身体有些吃不消,美人灯底子的坏处开始慢慢显露出来,身体关节处咯咯作响和再次消瘦下来的脸,外加浓重的黑眼圈和偶尔来一下的心绞痛岔气,这些无不是危险的信号。
        离开巴黎那天换上的全新白大褂早已脏乱不堪,尘土血渍和各种不知来源的痕迹,因为那五个小时的逃命奔波白大褂的衣角被磨损严重,放在身侧的手伸进兜里不断揉捏,林安有些好奇自己的生理体质。
        从去年开始她和她的月经就说了拜拜,算一算估计有半年多没和这位红色朋友见面了,按理说这种状况下她应该因为雌激素分泌不足脾气变得暴躁,脱发长斑皱纹等等症状都会找上她,可半年下来除了体重飘忽不定外,她身体好的不得了,哪怕是在战场上全身灰扑扑的情况下,头发还保持着油光水滑的状态。
        伸手揪掉一根头发仔细观察,叹了口气林安有些庆幸自己的发量,但愿她以后不要秃顶和发际线后移,在这个狗屁年代要是秃顶都没有东西治。
        "你很坚强,四天里你救下了很多生命,光是这一点你就比世界上其他人强了很多。"换一边腿捶打放松,感受着地砖的凉意沿着脊背蔓延,莫迪恩医生衷心的赞佩这位女士,坚强勇敢医术很好又富有同理心,虽然法国血统告诉他要选一个文雅一点的词来做形容,但此刻莫迪恩医生觉得老虎于她而言再合适不过。
        "我是个医生,救死扶伤是本职工作。"
        "你比曾经的我强很多了,你才二十四岁还很年轻,我想你以后回是一位很出色的医生。"
        "谢谢夸奖。"
        "要一起去吃个午餐吗?我藏了两个肉罐头,虽然是罐头但味道还不错,起码比我那个时候的罐头好吃很多。"
        "可以等我腿能打弯的时候再动身吗?"
        "我也一样。"
        难吃但又不是那么难吃,这是林安对1940年法**用口粮中肉罐头的评价,牛肉鸡肉猪肉等各式肉末被混在一起做成午餐肉的形状,再加上打死买盐商的咸味和不知名小调料,麻木的咽下最后一勺肉块她甚至想念凯瑟琳的煎牛排,外黑里红淌血丝五味杂陈,吃不死人但会让人全身难受的程度。
        不过在这种时候能吃上一口肉就不错了,毕竟其他人还在吃能当武器的法棍和黑面包,那玩意一口下去差点硌掉她两颗门牙。捂着嘴里险些牺牲的牙,看着手里的法棍林安感觉欧洲农妇用法棍面包打死小偷的事绝对是真的。
        坐在晾晒场台阶上享用着私藏的罐头,莫迪恩对战场已经很习惯了,丢掉空荡荡的铁罐他维修起自己的眼镜来,金丝框架的眼镜在逃命途中颠簸的断了一条腿,此刻正靠着主人高挺的鼻梁和神秘的原力坚守岗位。
        当然对于动手能力极强雅克`莫迪恩来说就是小菜一碟,捡起一根小树枝再加上随便捡来的绳子,纯天然原生态绿色无污染的眼镜腿就诞生了。
        "不知道皮埃尔他怎么样,上帝保佑他能平安回来,别像他老爹那样惨死。"
        "他父亲是个[英雄]。"
        玩弄着手里的铁盒,看着包装涂画上一脸傻笑的吉祥物,思考一会林安不知道莫迪恩医生是否和其他人一样,认为梅莎阿姨那个死翘翘的丈夫是个大英雄。如果是的话她倒也不意外,毕竟直到现在梅莎阿姨还被冠以冷血女人的称呼,甚至有人猜测是她谋杀了自己的丈夫,只为获得本就属于她却被那个男人盗取的财富。
        "英雄?"
        停下擦眼镜的动作,震惊的看向身边的东方小姐,莫迪恩好像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笑话一样,无奈的笑了一下他继续擦着手中的眼镜,"他可不是一个英雄,充其量就是一个飞上树顶的麻雀,玛丽昂你记住,不要被男人的花言巧语骗到,我也是男人我最清楚那些家伙心里在想些什么。"
        "您知道梅莎阿姨和那位的事?"
        面面相觑间林安忽略了那句极其类似凤凰男的形容,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淡定,在医疗私有化国家私人医生和患者的关系,很可能比患者和其家人更亲密,作为梅莎阿姨家的私人医生莫迪恩知道一些东西也不足为奇。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的家族从一百年前就作为梅莎家的私人医生而工作了,你不会以为一个从乡下过来的没落家族能聘的起巴黎的医生吧?如果不是和梅莎结婚,那个家伙还在乡下老房子里幻想他的贵族梦呢。"
        看着莫迪恩医生那有些揶揄的表情,放下手里的铁罐林安感叹资本的每一个毛孔都透露着鲜血,同时也感叹靠婚姻吃女人的事无论在哪个时代哪个国家哪个阶层的人中都存在。
        梅莎阿姨当年选择了错误的婚姻,如果不是战争让那个混蛋遭到了报应,很可能十年前的苏菲就是她的下场,或者干脆点和小蕾切尔一样死于“意外”,毕竟杀妻骗保娶新欢的事在任何时代都有发生过。
        "皮埃尔知道吗?"
        "知道了又能怎样,他毕竟是那个家伙的儿子,虽然看上去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但谁知道在做丈夫那方面会不会和他老爹一样,毕竟基因遗传这些,你懂的。"
        "您有没有考虑过学习一下中国的川剧变脸"
        "那是什么?梅只告诉过我昆曲和上海的歌星。"
        "没什么。"
        看着还在和镜片上脏污搏斗的莫迪恩医生,目光呆滞的盯了一会傻笑的吉祥物,丢掉铁皮罐子林安觉得莫迪恩医生灵魂里还住着一个英美混血,毕竟刚刚那个样子和平时优雅的法国绅士可一点也不搭边。
        吃过了并不是很美味的肉罐头,下午两人难得没被分配到手术室,抱着病例板在护士的帮助下林安和莫迪恩医生开始了查房,虽然较站在手术台前连轴转轻松些,但面对病床上肉/体残破精神崩溃的士兵时,将人绑在病床上师徒俩掐着腰无奈对视了一眼。
        她们只是战地医生最擅长的是缝合伤口,□□怎么样都能处理但心灵的创伤就麻烦很多了。面对极度狂躁的士兵莫迪恩医生无从下手,只能拎着布条找准时机冲上去将人绑成木乃伊,而且现在麻醉药品紧缺,林安神奇的飞针技能也不能使出来。
        不过神奇小飞针消失后莫迪恩又发现了这个东方姑娘更神奇的技能,对于狂躁中的士兵她好像很得心应手,被子一蒙再是一番很灵活他看不懂的操作后,那些士兵们就像卷饼一样被裹在被子里动弹不得。
        很神奇很可怕,莫迪恩觉得她更适舍去精神病院工作,就这技术怎么说也是科室主任级别的存在。
        抻了个懒腰林安感觉自己好像又做回了上辈子的兽医工作,面对那些反应眼中极度狂暴的猫,作为老社畜的林安在长达多年的兽医生涯中,早已练就出一副非常全套成功的猫卷手法,这套猫卷制造流程适用于21世纪狂躁的猫,也同样适合20世纪40年代精神崩溃的法国士兵。
        "我真庆幸你昨天没这样裹我。"
        缩在病床的一角雷诺弱弱的发言,在吃下两小块糖后雷诺精神稳定了不少,现在他正缠着刚被护士姐姐换好的绷带,洁白纱布下的右眼依旧有些疼痛,用左眼看世界对他来说还是有些不适。
        "怎么了?相信我这样裹起来还是很有安全感的。"
        "算了吧,看上去和可丽饼一样,我可不是奶油草莓。"
        耸了耸肩膀雷诺表示自己并不想体验,拿起床头的水杯他喝了几口凉水润喉,前线局势依旧紧张,医院病房算是为数不多的净土。
        为了缓解情绪一些伤情不是很严重还能动的士兵努力给自己找乐子做,但在这物资贫瘠的医院里,除了讲笑话好像只有唱歌能抚慰人心了,他刚刚已经唱了五六首歌,现在嗓子干的冒烟。
        "黑头发的医生,听雷诺讲你是从东方来的是吗?"
        一个断手的士兵和几个战友并排坐在床上,他们并不是什么巴黎大学的高材生,他们来自法国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村落小城市,很多人都没上过学也没去过首都巴黎,此刻一个完全没见过的东方面孔摆在眼前,这些人很是好奇。
        "中国苏州人。"
        接过护士递来的水杯靠在窗户旁林安简单的做着回答,这些法国士兵佷可观,他们很擅长苦中作乐,如果不是身体条件不允许林安肯定他们会用枕头大战的方式来放松情绪。
        "听上去不错。"整理一下手腕上的纱布,法国杨过有些尴尬笑了笑,但很快他就找到了缓解这小尴尬的东西,"医生你会唱歌吗?"
        "唱的不怎么好,会跑调。"
        想她林安上辈子就是个音痴,去ktv团建都是默默啃果盘吃零食的选手,其唱歌技术和凯瑟琳的厨艺难分伯仲,穿越后唱歌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除了没事时不明所以的哼唧外,唯一一次正式唱歌就在在华沙的酒店。
        冷风加持下拉娜·德雷的经典名曲被她唱的很是跑调,而作为唯二的忠实听众,抛开一个听不懂人话的狗,再去掉一个对自己有滤镜的金毛,以自己的发量保证那晚她唱歌绝对很难听。
        "没关系,我们唱歌也会跑调。"
        "您会唱东方的歌吗?"
        "我还没听过东方的音乐你,听商人说是很好听的。"
        "就来一首嘛,哪怕一句也行"
        在一片片期待的目光中林安感觉头有些疼,扭头想寻求莫迪恩医生和护士的帮助,可她们已经找好座位一人端着一个水杯等待聆听,病房内的伤员们也默契的围在她身边。被无数道或鼓励或期盼的目光注视着,叹了口气林安强迫自己想开了,反正他们没听过真正的中国音乐也听不懂中文,就算自己唱的跑调也发现不了。
        思考了一会要唱的曲目,现代歌曲显然不太合适,而且她五音只齐了四个,五音不全的情况下她很有自知之明不要去挑战专业歌手的看家本领。思来想去间好像只有民国风的歌曲最为合适,什么经典的夜上海`玫瑰玫瑰我爱你,再到后世人所创作的民国风歌曲,好像这些更适合她的音质。
        "先说好了,不准笑话我唱歌跑调,不然我就在你们伤口上打一个超大的蝴蝶结。"
        小小的威胁过后,看着听众们那忍笑的小眼神,深吸一口气以窗户做背景,林安开启了她40年代第一场小型演唱会。
        唱情歌?她没有那个似鸳鸯一生一世不分离的梁少平,就算有在那该死的歧视人法案下,恐怕她俩连梁祝都做不成;唱夜上海?封建小资要不得,她可是坚定的社会主义继承人,当然主要是刚来上海的时候被洗脑眼中耳朵听出茧子了。
        玫瑰玫瑰我爱你?不行,调子有些高她没有姚莉的银嗓子,而且一唱这歌她就莫名的想跳舞,说是跳舞其实就是简单重复的摆动身体,脱离了某个金毛的滤镜她感觉自己就像动物园蹭痒痒的狗熊。
        想她林安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她可不想被这些老兵在记录片里回忆的时候,被说成是一个唱歌跑调跳舞像中风偏瘫康复训练的家伙,那太社死了。
        综合来看这首小民歌更适合她,欢快的小民谣凸显了劳动人民的纯朴,小时候妈妈经常在做饭的时候打开播音机,伴随着磁带转动邓丽君欢快有力的声音传出,山清水秀太阳高和一代歌后的声音伴随了她的童年。
        工作后在一次团建上某位小个子导演的电影里,这首民谣被改编再次火遍网络,欢快的调子被改的有些伤感,就像电影里女男主的结局一样令人惋惜,尽管心里默默骂了多次这是一部烂片,但不得不承认那首被改编的经典歌曲变得更好唱起来,很适合现在五音不全还要来一曲的林安。
        【山清水秀太阳高】
        【好呀么好风飘】
        【小小船儿撑过来】
        【它一路摇呀摇】
        【为了那心上人】
        【睡呀睡不着】
        【我只怕他找不到】
        【那叫我怎么好】
        【……】
        【山清水秀太阳高】
        【好呀么好风飘】
        【三脚两步跑呀跑】
        【快赶到土地庙】
        【我情愿陪着他】
        【陪呀陪到老】
        【除了他我都不要】
        【他知道不知道。】
        一曲结束听众们很默契的一起鼓掌,享受着掌声林安内心有些小骄傲,就当她在怂恿下准备再来几首时,一阵强烈的震动打断了一切,条件反射的蹲在窗台下林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红十字会的战地医院,完全中立的组织是被禁止攻击的,而且德军昨天刚刚渡河成功,那些法**队已经撤退了不少,除去一些还在死守的法兰西战士外,剩下的就是一些没什么反抗能力的伤兵,按理说这里不会遭遇袭击才对。
        当她还在思索时,一个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士兵再次狂躁起来,颤抖的伸出食指指向窗外,干裂的嘴唇惊恐的张大到可以塞下拳头,随后就是一阵绝望的尖叫,从床上跌落到地面,再连滚带爬的跑出病房,刺耳的尖叫和震动耳膜的爆炸声下,林安只听清了一句话。
        "飞机掉下来了!"
        刚刚还气氛融洽的病房瞬间乱做一团,飞机从高空跌落爆炸的火光深深刺激着士兵们的眼睛,而随后斯图卡从高空俯冲而下的尖叫更是唤醒了所有人的噩梦。在一片混乱中起身,看向窗外空中飞舞交火的飞机,林安好像又想起来了什么。
        一架斯图卡击落了一架涂着英国国旗的飞机,而那个倒霉蛋的僚机也被地面的高射炮击中,两架飞机拖着黑烟下坠,浓密的黑雾间林安看到了跳伞逃生的飞行员,可下一秒冲天的火光和强烈的气浪就刺的她睁不开眼睛。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空中早已没了那几位飞行员,或许他们可以安全逃脱也可能死在飞机爆炸的火焰中,或者被德国人俘虏榨干最后一滴价值后被丢进集中营做成肥皂,当然这一切都和林安无关。
        胳膊再次被抓住,将注意力从盘旋在空中的斯图卡身上挪开,林安再次被莫迪恩医生拎着跑路,只是这次她们身边还多了一个雷诺。
        马斯河空战是二战开战以来最激烈的空战,双方各投入了五百余架飞机,其空战之激烈即便在战争后期也是排得上号的存在。
        当然比起其激烈程度,后世军迷们包亏现在的德国人更喜欢称这天为战斗机日,在斯图卡和高射炮的强力射杀下,英国派出的空军损失了百分之六十,这自/杀性的攻击并没有击退德国人的野心,相反此战过后战区的制空权被德国人牢牢把握。
        当她还在边回忆小学弟的科普边跑路时,一架飞机尾部中弹拖着黑烟垂直坠落在医院的小库房,那个地方距离她们不过百米,强大的爆炸波下三人全部倒在地上。挣扎着从地上起身林安感觉自己嘴里有一股非常浓郁的血腥味,脸上一道温热的液体滑下随后是皮肤被割破的疼痛。
        咽下嘴里的血腥味,顾不上观察自己可能毁容的脸,跌跌撞撞的寻找被炸到不知哪去的莫迪恩医生和雷诺,可一片爆炸声尖叫的混乱下刺激的她耳鸣再次发作。
        扶着晕胀的头,四下环顾几圈她看见了躺在地上的雷诺,忍住身体的疼痛和因耳鸣失灵的平衡感,在摔了不知多少跤后她终于来到了雷诺身边,可地方的情况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块飞机碎片随着爆炸波深深扎进他的腹部,本就失血不再红润的嘴唇彻底变为惨白,右眼的纱布在逃跑中散落开来,那空洞洞的眼眶和另一只蓝色的眼睛形成鲜明对比。看到身边短暂相处过的医生,苦笑一下雷诺想不到送别自己的会是这位东方小姐。
        麻木的疼痛下他伸手掏出了衣兜里的信件,本该整洁的纸张因为伤口不断涌出的鲜血被染红了几块,咽下喉咙里不断翻涌的血块雷诺将信递给了这位姑娘。
        "麻烦你把信交给我妈妈我我不该和她吵架我应该陪在她身边的抱歉妈妈"
        "这些话给我亲口给你老妈讲!我不是你的专属信使!"
        打开随身携带的医药箱准备急救,林安庆幸莫迪恩医生教给她的战场守则,无论何时都不要和医药箱分开,哪怕睡觉也要拽紧它,这个好习惯很大程度是对她和伤员们的生命保障。
        可当她掏出纱布卷准备包扎时,雷诺的手将那团纱布压了下去,蓝眼睛无奈的眨了几下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抢救价值了,那块穿透腹部的飞机碎片已经麻木的感受不到了,看着面前还不死心准备抢救的医生,微笑一下雷诺希望自己给她留个好点的印象。
        "很抱歉玛丽昂我说了谎"
        "什么?"
        "其实那首歌我没有忘记后半段现在让我唱给你听吧"
        【chanteplushaut,chantel''oiseau】
        【高歌吧,鸟儿!】
        【tachansonvolage】
        【高唱你那薄情的歌谣】
        【l''étéapasséte】
        【盛夏已逝,而鸟儿仍在歌唱】
        【belle】
        【美丽的玛丽昂,独自死去】
        【mêmemorteetenterrée】
        【死去了又被埋葬】
        【toujoursilchante】
        【然而在那片穗花灿烂的麦田深处】
        【dansungrandchampsdebléenfleur】
        【鸟儿从未停止歌唱】
        歌唱的声音逐渐低沉,一口无力咽下的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向天空中翻飞的战斗机,恍惚间莱纳好像想到了小时候,他和伙伴们戴着纸做的翅膀从苹果树的顶端飞下,有没有飞出去不知道,但屁股倒是被打的很痛,特别是皮埃尔那个家伙被打的连做都不敢坐,那一周上课他们都是站在教室后面上的。
        又是几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此刻雷诺已经忘记那些所谓绅士礼仪了,他控制不住那些血的流出,也控制不住身体渐渐变轻的感觉。一块带着泥土味的布压在嘴边,随后是很轻柔的擦拭,尽管擦的速度没有吐血的速度快,但那只手还是固执的去擦拭那些粘腻的血块。
        费力的扭过头雷诺看到了用白大褂袖子帮自己擦血的医生,他没谈过恋爱,曾经暗恋他的女生在知道他将奔赴战场后就迅速离开,他也没见过天使,但此刻那位东方姑娘背着光跪坐在他身边,光影对比间那一层光圈和脸上轻柔的动作,如果世间有天使的话也莫过如此了。
        "谢谢你陪我到最后强大又美丽的中国姑娘啊愿你像老虎一样勇敢的活下去"
        蓝色的眼睛里那美丽的光彩逐渐散去,黑色的瞳孔慢慢扩散成圆形,伸手合上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林安突然发现原来雷诺的眼睛也是蓝色,不是冰封的湖面也不是深秋的池塘,是盛夏有着艳阳的蓝天,只是此刻阳光消失在了云彩间,阴霾笼罩了天空。
        将十字架塞进雷诺手中,快速的念了一下祷告词,把那些沾着血的信件塞进医药箱,晃荡着起身她向着树林中跑去。这是莫迪恩医生交给她的法子,轰炸的时候避开道路往树林装甲里跑,飞行员不会把弹药浪费在没有军事设备的地方,而且此刻飞机们都在忙着空战没时间炸地上的她们。
        一阵阵带着机油火焰尘土血腥味的风吹过,死死拽住医药箱的背带林安穿梭在有些稀薄的树林中,有些熟悉的咕咕声从头顶响起,抬起头她看见一只灰蓝色羽毛凌乱的小鸽子在上空飞翔。
        又是一架飞机陨落林安向着坠落的反方向跑去,爆炸声后再回头,那只小鸽子已然消失不见,只剩几根羽毛飘荡在空中。
        奔跑中她莫名唱起了那首歌的后半段,耳鸣头疼下她只记住了两句歌词,一路上也只是翻来覆去的唱这两句,直到她被另一个逃命的士兵撞到在地时,看着布满烟尘的天空她好像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好像不知道雷诺的姓,只知道他叫雷诺,可法国巴黎有太多叫雷诺的了,而她到最后也没告诉雷诺自己真正的名字。
        她也不知道雷诺的大学是哪个也不知道莫迪恩医生在哪里,一粒灰尘落尽眼睛她有些流泪,可即便灰尘已经离开眼眶那泪水却还是没有停下。
        挣扎着起身擦掉脸上的眼泪,拖着灌铅般的双腿林安只能继续奔跑,她不知道要跑到哪里,没有莫迪恩医生做战场导游她就是无头苍蝇,但此刻唯有奔跑,哪怕是向着即将落下的太阳也好,只要跑起来就有活命的机会。
        她要回到巴黎把信交给雷诺的母亲,她要和梅莎姨妈一起住在别墅里等待战争结束,她要回国贡献自己的力量,她要做好多好多事,绝不能死在这无名的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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