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

    “毕游贵，那个东厂大太监？”辛格脑海瞬间浮现出一道人影，心中压力徒增，在大京潜伏六年怎会不知道此人是谁。
   “对，东厂的掌刑千户，与理刑百户上官成业负责整个东厂的对外协调运作，全大京当官的没几个不怕他们的。当初离京的，东厂有他们俩，之外还有锦衣卫北镇抚司下两名千户，刑部侍郎茅玉声。
   不过最让人担心的还是大理寺少卿狄玉檀，与大理寺正余感，一个掌实权的从四品高官闲得蛋疼自荐南下平乱。好在他们俩当初去的地方偏西，我们应该碰不上。”裴正春回想起了几个人的名字，压力山大。
   “那我们需要担心的就是东厂跟锦衣卫的人了？”
   “重点在毕游贵，上官成业跟茅玉声一向喜欢单独行事，锦衣卫千户有个在咱们后头追着，另外两个也不好过来抢功。”
   辛格继续前行，一直沉默到穿过了两条街道后才继续开口：
   “这个人比追杀我们的千户要难对付的多。裴大人，安顿好您以后我需要尽快召来控制的两只‘猪崽’，并联系在南方接应我们的人，他的武功与兵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克制毕游贵的路数，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期间我可能会被发现，所以为了咱俩一起暴露需要离开您附近一天左右。您确定要找的人可不可信？自己单独留下的话。”
   “赌一赌吧，他叫董进，当初做的是官府明令禁止的买卖，抓到必受极刑，没法儿拿我献给朝廷。”裴正春嘴上如是说道，心里能不能保证实际也没底。
   “啥买卖？”辛格好奇道。
   “兜售私盐，当初是为了养家糊口，后来来钱太快收不住手了。”
   “这种人...恐怕靠不住。”
   二人正说着，前方五六十丈外的一家客栈涌入了一队官兵，其中有三名锦衣卫陪同监察。他们一边张贴通缉告示一边对店内所有人进行盘查，哪怕几名官兵与掌柜平时交好此刻也不敢有丝毫松懈，气氛十分紧张。
   躲入小巷的辛格在墙边露出一只眼悄悄观察，裴正春突然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示意自己要下来。被放下后裴正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锤起了小腿肚子压低声音道：
   “一路上你也看到了，巡城守卫的数量跟频率明显异常，每队旁边还跟着最少一名锦衣卫。目前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等早晨满城的百姓看到告示再加上城内各处戒严的官兵，你我二人将无处可躲，只有跟那些和我们一样身背通缉，却早已在城中落脚的人待在一起才能暂时安全。
   虽然姓董的不一定靠得住，但试试总比等死好，你觉得呢？”
   “我听大人的。”辛格读书不多人却不傻，人生地不熟再加锦衣卫高手与全城官兵捕快追杀，一时半会哪还有更好的办法。
   “客栈那边怎么样了，人走了没？”裴正春问道。
   “还在查，有些住店的都被拉到了门口一一比对盘问，查得很严。”
   “锦衣卫还是如此横行霸道。你目力好，看看他们中官职最高的是什么。”
   “几个狐假虎威的猪狗，领头的应该是个小旗，里头穿的黑衣服，手底下跟着俩力士。”辛格不屑地说道，压根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外出办案的锦衣卫有资格穿带色衣服的最低得是青衣百户，咱们一路都没见着......不应该啊。”似乎在回应他的乌鸦嘴，城东边一簇烟火窜向夜空，黄色光亮明明灭灭显眼异常。
   “您这嘴怕不是开过光，我们......需不需要去帮把手？”辛格攥紧了拳头，危机感压得人心沉。
   “不去，折了就折了，没必要把咱们俩也搭进去。”
   无情的话表露的是无情的现实。
   时间回到四组逃犯分开进城的那一刻。
   朝城东边去的叛国罪犯分别是前太学先生闻行忠，与原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洛寒川。和裴春生相同，此二人也各由一名埃伦国武者负责护送，只是境界仅有二流，只算武力的话甚至还不如被保护的洛寒川。
   但能够负责如此重要的护送职责定然有其过人之处，一个名叫拉可巴的精瘦汉子走的是外功奇人路子，精通缩骨术，能够一定程度上将全身骨骼折叠并收拢骨缝，只要脑袋能穿过去的地方对他而言便畅行无阻。一个名唤桑贾伊的枯瘦苦行僧修的功法类似于巫师一脉，能操禽控兽，观其所观闻其所闻。尤其是后者，在一路躲避追捕的过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四人中洛寒川与桑贾伊是在未逃离大京前便早有联络，闻行忠与拉可巴则是在南逃过程中分别死了护送者与要护送的朝廷要员，后通过埃伦国暗设驿站由接应人重配为一组。
   这两组人中无人具备裴春生博学的建筑工程知识，水井水沟不敢乱下，也看不出工匠是否在建城时留下了暗道，只能靠着桑贾伊携带的猫头鹰在高处观察城头守卫动向，以最普通翻城墙的方式进入城内。
   方法有了，但行动却有不小的麻烦，作为文人的闻行忠除了满腹经纶与刻进脑子里的朝廷要员子嗣的优缺强弱点外，纯粹是个累赘。别说让他顺绳爬墙了，随便找个歪脖子树他都不一定爬得上去。
   “在下认为我等佯装成难民或者南迁的商贾，与城门底下的人混在一起，等天亮时分一同入城也不失为一个办法。”闻行忠仰头看着高耸又几乎笔直的城墙打起了退堂鼓。
   此话一出旁边的洛寒川直接勾肩搭背靠了上来，语气压抑着蔑视与不耐烦的怒火：
   “闻先生怕不是读书读傻了，凭他们两个异国面孔，就算大呈内的外族人再多、再包容外族也免不了惹人怀疑。锦衣卫追杀的节骨眼上你能保证那些难民跟镖师、商人不会举报？就算咱们运气好真没人举报，明天早上城门大开第一眼看见的也得是锦衣卫的绣春刀！
   东厂跟锦衣卫的人什么能耐一路上你也看到了，实话告诉你，他们没使出来的还多着呢。藏身藏在城门口？亏你想得出来！”
   “是在下考虑不周了，百户大人息怒，息怒。”对方的举动让闻行忠整个人吓得一抖，赶忙道歉，文人风骨此刻全成了谄媚软骨。
   与此同时边上的俩埃伦人也没闲着。桑贾伊操控的一只深棕色猫头鹰在天空盘旋一周后落了在瓮城屋檐角，歪着脑袋观察上方士兵的一举一动。城墙下，桑贾伊双目迷离，猫头鹰的视野共享眼底，静待上方疏松时机。
   一直等了半个多时辰，城墙上站岗与巡逻的士兵才终于难抵困意，互相默许着走进城门马面倒头便睡。
   已经换了不知多少次气的桑贾伊终于在耐心磨光前等到了机会，在城下开口道：
   “上面安全了，你们三个谁先上去。”
   “闻先生，请吧。”洛寒川拍了拍缩在墙边快要睡着的闻行忠，阴阳怪气道。
   “不不不，这么高的城墙还是各位打个先锋，最后把我拉上去吧。”从来只负责教书的太学先生一下子被惊醒，连连摆手拒绝。
   洛寒川眼中露出不屑，直言不讳道：
   “您这身子骨若那天成了累赘可别怪我见死不救。”
   后者却满不在意地继续眯眼，把手往袖口里缩了缩：
   “要不是裴大人不让任何人跟着，我也不想碍着百户大人您呀，多多见谅。我们都知道您爬绳比猴子都快，别浪费时间赶紧爬吧。”
   洛寒川听出了对方在损自己，但只是发出一声冷笑，蹲下身后迅速组装完随身携带的军弩，装配绳索后朝着城墙头扣下扳机。
   特制的弩箭带着绳索飞过城墙上方，坠落内部后牢牢卡住两侧凸起的女墙。底下的原锦衣卫百户试了试绳索是否够结实后轻松借力踩墙而上，速度极快，仅在一根绳的帮助下如履平地般轻松写意。
   当他翻上墙头后悄默声的朝着马面快速摸去，防备着轮岗士兵万一出来撒尿发现几人。
   下方的拉可巴准备第二个上墙，虽然不会轻功但外功的修炼令他筋骨强健而柔韧，五丈高的城墙对其而言甚至不需要绳索都可攀爬而上，只是会麻烦很多。
   看着他上爬过半，桑贾伊将操控的猫头鹰召回，进入换气后准备接替下一个位置。
   而在此时，始终装作困意难制缩在墙边打盹的闻行忠缓缓睁开了双眼，不着痕迹地站起身来。
   桑贾伊余光看到他动了，想转过头打个招呼，结果毫无预兆被一指巨力点中丹田，由外而内侵入的内力顷刻间封住他周围各个大穴与附近的经脉节点。
   闻行忠阴险地笑了，瞬间又出两指一掌，内力随之侵入在桑贾伊双肩处形成阻隔，最后击中颈动脉致其瞬间昏厥。
   飞落半程的猫头鹰发出一声惊叫眼神回归兽性，一个盘旋调头飞远。
   “起！捉拿反贼！”制服一人后闻行忠借内力发出雷音，吓到洛寒川与拉可巴的同时也惊醒了城墙上的士兵。
   铁甲摩擦声接连响起，半数士兵手持长矛朝着声源方向冲来，另外一半则睡眼朦胧地踉跄随行，不知何时发生心却砰砰狂跳。
   “你！”拉可巴此刻刚好翻过墙头，愤怒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下方那人：
   “你不是闻行忠！”
   “闻行忠？他和护送他的那个埃伦国武者压根连大京城的门都没出去。重新介绍一下，在下南镇抚司总旗海言，奉命捉拿尔等。”海言说话间已完成换气，再次运气后竟直接踏墙而上，速度比起之前的洛寒川只快不慢。
   拉巴克脸色难看极了，他们用钩锁上城墙除了方便省力外就是为了照顾闻行忠，结果发现人家压根不需要，反而一路上一直在拿他们当猴耍。
   马面口传来打斗与惨叫声，一名士兵被守在外面的洛寒川一记重拳轰得仰面倒地，接着被夺下手中长矛插入口中，喷吐出滚滚鲜血。
   “闻行忠，老子早晚杀了你！”洛寒川像爬墙时一样没有主动运转内力，而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他可不想在换气时遭了暗中高手的埋伏。
   拉巴克心中的怒火很快平息，迅速从怀中取出一支红色小竹筒对准天空拉响，同时迈开大步朝着海言上行的方向冲去，全身细胞与各处大穴储存的能量被主动激活，跃上锯齿状的女墙冲着下方人脸悍然踩下！
   风卷成锥，带动冽冽风声。
   海言迅速以手扣墙，借力徒然横移两寸，灵巧地避过这一击后试图继续翻上墙头。原先位置一阵风荡，刮得其衣物作响。
   但拉巴克又岂会放过这大好的地利，紧追半步一脚横向下方再次冒出的半个脑袋，海言零散的发丝被袭来的劲风吹得狂舞。
   察觉到危机的海言继续横移，在城墙外侧如同一只灵活的壁虎。但对方高高在上占据地利，精准而劲力十足的攻势压得他无法翻上墙头，连续数次试探后只能飘然下落，重新回到原地。
   这位南镇抚司总旗将桑贾伊踩在脚下，仰头看向深深凝视自己的拉巴克，露出嘲讽的微笑：
   “传信倒是挺快，可惜没什么用，这次摘了你们的眼睛，下次就要你们的命。”
   事实的确如海言所说，桑贾伊的能力如同无处不在又料敌先机的眼睛，帮他们避过了一次又一次本该必死的围剿。失去了这双眼睛后再闯入明心城这座朝廷部署的龙潭虎穴，已然是必死之局。
   “啊~~~”
   一名惨叫着的士兵从城头扔下，朝着海言砸来，后者迅速俯身拉着脚下昏死的外夷人横挪一丈。
   “嘭咔！”
   士兵被摔成了一滩血骨混杂的软肉，洛寒川在城墙头边打边大声叫骂：
   “狗崽子大点儿声，爷爷听不见！”
   海言鄙夷地笑了笑，声音丝毫未变：
   “听不见是假的，生气打不着老子是真的，有种下来杀我啊。”
   上方不再答话，拉巴克也在咬牙凝视一眼后从女墙跃回城头。听声响二人已是边打边撤，并很快便寻到合适的位置一跃而下，逃入城内。
   海言一屁股坐到桑贾伊身上，从怀中取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罗盘，将指针从“收”播向“发”。
   在原地哼着小曲等了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才扛起桑贾伊朝着城门走去。等到时已有两名锦衣卫力士将侧门打开了一道缝隙，在门后静候来人。
   入城后海言丢下身上抗的外夷案犯命人捆结实，从另一人手中接过备好的官服找了个地儿换上，接着点上一根蜡烛，一手执笔一手拿无常簿开始书写：
   “逮捕外夷二流巫师一名。原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洛寒川与外夷奇人逃入明心城中，皆二流修为，残忍杀害守城官兵数人。
   子时已过，我有点饿了，得去吃点东西。”
   写完，海言心情愉悦地合上了小本本，领着两名手下沿主路朝城内走去。
   一刻钟前。
   往城内一里，某条漆黑而隐蔽的小巷中，毕游贵正安然自若地骑在马上。马下是一名总旗与两列共十二名锦衣卫力士的小队。这位东厂大太监凭借超人的目力看着城墙上两道人影先后跳落主街右侧的商铺屋顶后，捏着兰花指的手牵起缰绳，开口道：
   “看来大鱼不在咱们这儿，走吧，随咱家把他们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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